灵犀柔和的声音响起:“请按住当前的玉碑,前往水境。”话音刚落,苏烨的眼前便又出现了无穷无尽旋转的玉碑阵列,苏烨眼前的正是一个明亮的玉碑,闪着与众不同的光,苏烨现在知道了,这个特别明亮的玉碑就应该是自已选择的要去的那个地方,元祐八年。
一阵天旋地转似的眩晕过后,眼前是一条宽阔的大道,两旁是淋在雨中的一排排的柳树梧桐,苏烨看着眼前的柳树梧桐,不由一时出神。鼻间似有伴一缕缕若有若无的香气萦绕。
“二哥,咱们走吧,这里的人都已经走了,咱们回家。”旁边传来一个温厚的声音,是苏辙,撑着一把油纸伞,伞伸过来遮蔽住了漫天洒下的细雨。
苏烨心里一暖,子由还是那样的温柔敦厚,有这样的兄弟真好!
兄弟两人撑着一把伞开始往家里走去。京城的家就在御道附近的街上,走不多时,来到了一座院落前,只见此院四周高槐古柳,四面有院墙,门檐下方一浓墨写就的是“南园”二字,进得院内,有堂、斋,檐下置木假山。庭前花圃种植有翠竹、芦笋、石榴,有萱草、葵花、牵牛花,还有一座葡萄架,看着熟悉的一一木,苏烨仿佛回到了过去陪伴父亲读书研经的日子。
那座木假山是父亲尤其喜欢的,在老家眉山也有一座这样的木假山,南园中放置的这座木假山是当年赴京师途中友人所赠,苏洵视作“忘言伴”,并作诗表示“京中有幽居,吾将隐而玩”。“庭前三小山,本为水中楂。当前鉴方池,寒泉照谽岈。”
苏烨道:“子由啊,你这个引水的工程做得不错,置木假山于池中,水从池中溢出,再浇灌园中花草树木之法委实可以。”
“那还不是学你的样子,你呀,有家里也总是喜欢捣鼓,这不,你上次还在自已的家里弄了个水利工程,你忘记了啊。”
苏烨哈哈一笑,自已还真是一个闲不住的人,到了哪里就折腾到哪里,从来就没有为生活所迫而束手就擒的自觉。
苏烨笑过之后有些泪目,自已就是这样的不合时宜,从来没有过人云亦云的时候。
自已现在的身份是苏烨,但却毫无隔阂感,所有的心情想法都完全感同身受,苏烨当年守完母孝回到东京,就碰上了熙宁改制,神宗开始作用王安石变法,各种原因,苏轼成了旧党,成为了神宗支持的新党的对立面;
熙宁十年苏轼任徐州知州,因为对变法的不满,写了几首抱怨的诗作,都怪自已的的文名太盛,诗才太好,每写一首诗都会传遍大江南北,正好这时候王安石罢相,宋神宗改元元丰,亲自主持政局,那苏轼看起来就像是骂皇帝了;
结果就被新党的的奸佞之徒利用其诗文,罗织了多条罪名,在湖州知州任上被捕至京,拘于御史台,历时五月才结案出狱。总算大难不死,这就是著名的乌台诗案。第二年,苏轼抵达黄州,不畏开荒之苦,努力经营东坡、雪堂。
几年后宋神宗去世,儿子宋哲宗继位;苏轼不小心在诗里透露了自己安家的喜悦,诗中有一个词是“好语“,又被政敌抓住。元祐党争中,洛党的几位御使就说他因为和神宗有仇,所以把去世的消息说成是“好语“。苏轼就赶紧上奏,说我的好语是指听到老百姓夸奖刚刚上台的少年天子,就非常聪明。
随着神宗去世,政局逆转,“元祐更化“,苏轼迅速复起,连续晋升;
但一向对苏轼信任有加的高氏和神宗留下的新党大臣发生冲突;苏轼再次赴任杭州担任知州;
元祐六年,离杭归朝,此时苏辙已经是执政官,为了避嫌,苏轼就经常申请到外地认官颍州、扬州、定州;
元祐八年,太皇太后高氏一死,在“旧党“包围下成长的宋哲宗亲政后召回新党,要恢复神宗“新法“,苏轼再次面临贬谪危机。
苏烨来的正是现在,苏轼面临危机的时候。
兄弟两人来到厅堂里坐下,朝云见两人对坐有些气闷,便笑道:“两位当朝的宰辅学士怎么也愁眉不展,也罢,且还是听听小女子的弹首小曲吧。”
苏烨道:“今日太皇太后过世,不宜作乐,不如你点个香,再给我们沏壶好茶吧。”朝云一听那肃然,便去准备物什。
苏烨看看朝云远去的背景,有些神伤,他不是苏轼,却比苏轼更知道在过去的那个时空里,再过三年,朝云因为贫病交加,又总忧心苏轼的处境终于一病不起,竟卒于三十四岁如此的青春年华,岂不令人痛彻心扉!苏轼在纪念她的楹联上是这样写的:“不合时宜,惟有朝云能识我;独弹古调,每逢暮雨倍思卿。跟随自已的女子竟然都先自己而一个又一个的离去,独留下自己在这个世界里怀念悲伤。
苏烨想到这里,心中有些悲凉,大韶国朝内有无数的德才俱佳之人,为人文章均是天下一流的人物,却为何大家都仿佛习惯了相互攻讦,相互构陷,甚至于到了非致对方于死地而不可的地步,这是为何?
自己一心为民,忠君爱国,从无半点私心,做事考虑的从来都是国与天下,黎民百姓,为何却屡遭贬谪,而那些奸佞之徒却青云直上,窃取高位,蒙蔽圣听,祸害人间?
苏烨看着眼前的苏辙,这可是当朝的宰辅,却因为自己而屡遭连累,苏烨不由心想,南园虽小,却有英才,子由之才,当可经天纬地,最后还不是新党上台,报复打击,把苏辙也贬得一贬于贬,最后兄弟两人各自天涯,从此不再见面,这是何等的痛楚!
“子由,你说为何会这样,我们一心为民,为朝廷,为黎民,却总抵不过诬陷与诽谤,我还常会连累于你,这究竟是为了什么?苏烨口气虽淡,却充满了自责。
苏辙想了一会,才慢慢道:“我们并没有做错什么,我们做了我们应该做的事情,只是看来我们还是低估了人性的复杂,与世事的艰难,理想总会与现实碰壁,然后让我们头破血流,现实总要教育我们要学会低头,可是如果学会了低头,那我们就也不再是我们了,与二哥同进退,既是我们兄弟的情份,也是我们共同理想使然,不能怪你。”
苏烨想了一下,苏辙还是那么地绵里藏针,他外表敦厚,内心却有着比自己还要强大的坚持,正是因为有他时时坚决的信任与支持,苏轼才不会在这条越走越低的人生低谷里跌落。
可是苏烨毕竟不是苏轼,他已经了解于苏轼整个人生的过程,又有了后世人生的经验,再加上在希有世界里的经历,可以说现在的苏烨已经站在了一个巨人的肩膀上,看得更远,也见识到了更多的风景。
表面来看,让自己屡遭贬谪的是那些小人作祟陷害诬告,可是听信这些诬告陷害的人不就是自己俯首听命的君主吗?
君主贤明,甚至无为,都是比君主有作为还要好的。
在遇到达芬奇之前,苏烨已经在常常思考这个问题,这个世界需要皇帝吗?
后来苏辙建立苏氏宗门退隐江湖,与其说是对权势的退避,不如说是主动选择了自己的道路,虽然当时也并未想清楚这条道路应该怎么走,可是,再像以往那样走老路肯定是不行的,因为那是一个无解的死结,一切最终都取决于那个最高高在上的那一个人,只是一个人就可以决定这个世界的一切,独夫独裁,决定别人的生死,这是多么荒谬而可笑的事情!
可是苏烨不能把这些话告诉他,至少现在不能,忠君思想,是从小教育,几乎渗透到骨髓里的,已经难以去改变,君是天,臣子是地,三纲五常,人伦大事,已经到了几乎不能讨论的正确。
苏烨只能把自己的想法一点一点地渗透给他,从苏轼过去的历史来看,还有八年也将离开人世,希望一切还来得及,能够给后世留下一些真正好的东西。
苏烨啜了一口茶,嗯,还是好喝的白云茶,一口入喉,二口入心:白云峰下两旗新,腻绿长鲜谷雨春。
苏烨放下茶盏道:“子由,我昨日已经作了一个札子,你且看看如何?”
苏辙接过苏烨手中的札子,仔细读了起来:臣自少年从仕以来,以刚褊疾恶,尽言孤立,为累朝人主所知,然亦以此见疾于群小,其来久矣。自熙宁、元丰间,为李定、舒亶辈所谗;及元祐以来,朱光庭、赵挺之、贾易之流,皆以诽谤之罪诬臣。前后相传,专用此术,朝廷上下,所共明知。然小人非此无以深入臣罪,故其计须至出此。今者又闻台官黄庆基复祖述李定、朱光庭、贾易等旧说,亦以此诬臣,并言臣有妄用颍州官钱、失入尹真死罪,及强买姓曹人田等。虽知朝廷已察其奸,罢黜其人矣,然其间有关臣子之大节者,于义不可不辨。谨具画一如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