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广此时的心情,李佑是大抵能猜到的。
辛辛苦苦抓来的人,又因证据不足被释放。
那嫌犯仗着家世背景,反而倒逼他赵广辞官。
他赵广辞官倒辞得干脆,可细细想来,总归是要灰心丧气的。
现如今窝在家中,饮酒解忧,也在情理之中。
但李佑却不想赵广如此颓废下去:“那苏问天仍在逍遥法外,你当真要置之不理?”
赵广这时已恢复了神智,他坐直了身子,抬眼凝视着李佑。
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怒意:“难道要我眼看着全城粮价飞涨,看着百姓水深火热,仍坚持去追查那案子吗?”
辞去了官职,就无法再追查那杀人案。
可不辞官,就要眼看着州城陷入混乱。
两相权重之下,赵广选择了前者。
李佑当然没理由拿这一点指责他。
赵广又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摊着手道:
“又或者,我凭着一介白身,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强行去将那苏问天捉回来,严刑拷打,逼其认罪?”
这当然也是不现实的,他赵广无权无职,还拿什么去与那苏问天斗?
李佑叹了口气,赵广已底气全无,如今最重要的,是帮他重塑信心。
他也站了起来,拍了拍赵广的肩头:“不过是个八品的官身,你何须在意?倘若你想继续追查下去,我随时能保你官复原职。”
“官复原职?”
赵广愣住了,他不由再望了望眼前这陌生的年轻人。
他与李佑,不过是第二次相见,除了知道李佑的姓氏之外,其余一无所知。
现在,李佑一出口就是官复原职,不由叫赵广怀疑起来。
这年轻人,到底是什么人,竟有这么大的口气?
赵广陷入踟躇:“官复原职,谈何容易!再说这阖城百姓怎么办?我若官复原职,苏家定还会兴风作浪,窜动粮价上涨……”
李佑却是没理会这些:“我只问你,想不想将那苏问天捉拿定罪?”
这个问题,赵广却不需犹豫:“自然是想的,只是……”
他正要说出心中担忧,李佑已笑着摆手:“只要你有此决心,那一切就好办了。丢了官职算不得大问题,苏问天暂时被放回去也并不打紧。”
“只要你将这案子查清楚,我能保证,他苏家再翻不起什么风浪!”
李佑这话说得异常坚定,听得赵广也不由兴起。
赵广不免好奇,眼前这年轻人为何有如此信心,敢与那底蕴身后的齐州豪族叫板。
他心下也在思量,要不要应了这年轻人的要求,继续追查那桩案子。
担忧顾虑,自然是有的——万一惹恼了苏家,再闹一次粮价上涨的风波,齐州城怕又要陷入混乱。
可李佑却不给赵广犹豫的时间,这时已追问道:“我听说那苏问天因证据不足被释放的,你快与我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整件事,李佑已理得清晰透彻,但唯独那苏问天的案子,其中存着蹊跷。
李佑实在好奇,明明那证人已答应作证,控诉苏问天,可为何苏峻一审,他又反口,攀咬起赵广了。
一说起翻案的细节,赵广的表情显得很是颓丧。
幽幽叹了口气,赵广又坐回了石桌前:“说起来,这事也要怪我……”
“怪你?”李佑好奇地坐回赵广身旁。
赵广点了点头:“是啊,我身为州衙法曹,竟是疏漏了一条重要律令。以至于那人证临案反口,放弃作证。”
“重要律令?”李佑听得越来越迷糊,他催促道,“你快将这件事,原原本本地说清楚!”
赵广点头,又拾起桌上酒壶,浅浅地抿了口酒。
他似是陷入回忆,眼神渐渐飘忽:“这件事,还得从我捉到苏问天的手下奴仆说起……”
赵广在接到那户老两口报案之后,查到他们的女儿曾被一伙恶怒纠缠。
几经查访,他又查出,那伙人乃是苏问天的手下。
苏家乃是齐州大户,在本地声望很高,又有苏峻的官身做保,赵广不敢直接传召苏问天来问案。
他打算偷偷查访,等查出线索,再一举将其抓获。
后来,他将目光盯向了那群恶奴。
几经遴选,他最终选择了进苏府年限最短,又无父无母的手下奴仆苏全,秘密将其抓获归案。
之所以挑选这苏全,赵广可是做过仔细思考。
这奴仆都是苏问天的心腹,他们对苏问天忠心耿耿,只有挑一个相对生疏些的奴仆,才能逼迫其交代罪行。
赵广抓了那奴仆苏全来,对其进行审问,令其供出苏问天的罪行。
这时候可不敢动大刑——那苏家底蕴身后,万一叫他们抓到审讯中的漏洞,说赵广屈打成招,那就麻烦了。
赵广对那苏全威逼利诱,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以那无辜民女的悲惨遭遇劝说苏全,让他供出罪行,将苏问天绳之以法。
这过程当然不顺遂,但最终还是取得成果。
赵广以保障苏全不受本案牵连,并为其请功,替他脱籍为代价,换取苏全作为揭发之人,供述苏问天的罪行。
再之后,便是屡次上门抓人不成,那女子双亲自杀的悲惨故事。
而后,赵广殊死一搏,带了衙役追到城外,正巧碰上李佑,成功抓捕了苏问天。
再之后的故事,李佑早已从引弘智口中听过,他最关心的,就是那奴仆苏全为何改口。
打断赵广的话头,李佑径直问道:“照你说,那苏全只要揭发苏问天,就能免罪,又能脱离贱籍。那他为何却要改口?”
赵广给苏全开出的条件,该是很诱人才对。
身为事件的参与者,苏全本就有罪。
赵广答应替其请功免罪,这已十分难得。
更重要的,赵广还承诺要为他请功脱籍,这对于苏全来说,简直是天大的恩德。
在大唐,奴仆脱离贱籍简直等于重新投胎,这是他们最渴盼的事。
苏全得了这么大的诱惑,他绝不该突然改口,放弃指证。
听了李佑的问题,赵广长长地叹了口气:“唉,那苏全改口的原因,正是因为我的疏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