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弘智缓缓开口,将赵广捉拿苏问天的经过细细阐述。
李佑原本就从赵广口中听过此事,现在又经阴弘智详细阐述,更觉得这桩案子证据确凿。
他心中疑惑,为何阴弘智要说证据不足呢?
阴弘智继续说道:“那苏问天被拘回衙里,第二天一早,都督府那边就来人了。”
“都督府?”李佑依稀记得,苏家似是有人都督府为官,“是苏家的人?”
阴弘智点头:“是那苏问天的叔父苏峻,这人乃是都督府麾下仓曹参军事,分管粮秣仓储。”
这仓曹和赵广担任的法曹相当,也是六曹之一。
那苏峻在都督府的地位,与赵广在州衙的地位相当。
当然,因为都督府级别本就高过齐州州衙,苏峻的地位自是要高于赵广。
李佑沉吟片刻,随即抬头看了看阴弘智:“舅父,那苏峻不过区区仓曹,该是没法从你州衙里带走苏问天吧?”
虽说苏峻官位不低,但相较于身为国舅的阴弘智来,那就天上地下了。
阴弘智扬了扬头:“他当然带不走苏问天,否则我这长史不太窝囊了?”
“不过……”他又抿了抿嘴,“那苏峻到我州衙,并不是来求情提人的。”
“哦?那他来做什么?”李佑追问。
阴弘智道:“他是来问案的!”
“问案?”
阴弘智叹了口气:“苏峻当日到我州衙来,说他那子侄问天被控犯案,他身为叔父,有权过问此案。免得苏问天遭人诬陷,平白受屈。”
“平白受屈?”李佑气得直摇头,“那案子证据确凿,还有什么冤屈?”
他随即追问:“那你放他进衙问案了?”
阴弘智点了点头:“我那时考虑到苏家毕竟是齐州大族,担心这案子不明不白,会引人非议,便让赵广将案宗拿去,给那苏峻看了一眼。”
“案宗?”
李佑寻思着,这案宗该是不算什么机密物件,给那苏峻看,他也看不出什么纰漏来。
那这桩案子,又怎么出现证据不足的情况?
阴弘智又继续道:“苏峻看完之后,二话没说,便就此离开州衙。”
“我本以为,这桩案子就此了结,竟没想到,后面会再生枝节……”
听到这里,李佑仍没听明白,那案子到底出了什么变故。
他心中急切,却又不敢催促,打乱了阴弘智的节奏,只好静默听下去。
阴弘智又叹了口气:“当日苏峻回去之后,该是与那苏问天的父亲苏烈商议了计划。总之打那天起,我齐州府的粮价,便逐步攀升……”
苏家是当地巨富乡绅,族中田产无数,自然而然地也成了齐州的供粮大户。
那些粮商都要仰其鼻息,听其吩咐。
苏家要控制粮价,的确不算难事。
李佑气愤道:“他们就是拿这粮价来要挟你,逼你放人吗?”
阴弘智摇头:“并没有,事实上,一开始,苏府只是控涨粮价,并未与我州衙接洽。”
“但又过了两天,那苏峻又找上门来,竟说那案子是赵广刻意栽赃,苏问天压根没有杀人。”
“哼!”李佑气急拍桌,“他们这是贼喊捉贼,这不正是仰仗着粮价飞涨,强意逼迫州衙放人吗?”
阴弘智苦笑:“若真是这么简单,我怎会放苏问天回家?”
他的神情变得轻蔑起来:“他苏府能控得一时粮价,还能长久把控粮市吗?”
“大不了我豁了面子,到外地采粮,也能稳住粮价。无非是多费些成本费用罢了。”
阴弘智的话,倒并非毫无道理。
虽说苏家掌控了齐州府近半田地,供应市面上近半粮食。
但想要完全掌控粮市,却是不可能的。
这事真闹大了,齐州府大可以从外地采买粮食运回来,稳住粮价。
虽说要多花些运费,但总比受苏家要挟,要来得痛快得多。
当然了,能自产自销,自是最好。到外地采粮也有诸多限制,这得多番考量,思谋利害之后才作定夺。
李佑相信,阴弘智有足够魄力,不会受苏府要挟。
但他实在好奇,为何这案子会峰回路转,突然变成了“证据不足”?
阴弘智继续说道:“苏峻既是要重审案子,我当时正被粮价之事扰得头疼,便依了他,让他与赵广一同审理此案。”
“我原本以为这案子证据确凿,经得起苏峻推敲。结果两人一审之下,竟得出了与先前完全不同的结果!”
听到这里,李佑不得不打断:“完全不同的结果?该不会是这案子的证据被彻底推翻了吧?”
阴弘智无奈地点头:“正是如此!”
“怎么可能呢?”李佑急道,“那案子人证物证俱在……”
他此时急火攻心,已拍了桌子站了起来。
“你先别急,听我说完!”阴弘智摆了摆手,安抚李佑坐了回来。
他又继续道:“这桩案子的一切证据,都源于那位苏问天的近身奴仆。那物证,以及那犯案经过,犯案地点,却都是这奴仆供出来的。”
“奴仆?”李佑心念电转,忽地猜想出端倪,“该不会是,那奴仆翻供了吧?”
倘若那奴仆翻供,那这桩案子的一切证据,便都没了根据来由。
阴弘智垂丧地点了点头:“不错,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他俩一起审过案子,那证人便反口控诉起赵广,说赵广严刑逼迫,逼其诬陷苏问天。”
“而那物证,以及犯案地点的血污等等,全都成了赵广刻意制造的伪证,是特意用来栽赃陷害的。”
李佑听得心头火起,却又十分疑惑,按说赵广也参与重审案件,苏峻该是玩不出什么花样的。
可这结果,却是苏峻成功翻案,反倒是赵广,也添上了栽赃陷害的罪名。
李佑看了看阴弘智,见他的脸上,也带着迷惑,显然阴弘智并非主审之人,并不知晓其中细节。
这其中关窍,恐怕只能去找那赵广问一问了。
李佑将此事揭过,继续问道:“那赵广就是因为此事而辞官吗?按说他平白受人指控,更该坚持追查此案,洗去他身上的污名,为何要辞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