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仇得报,本是件开心的事儿。
但此刻,李佑心里却没来由地悲凄起来。
或许是为百姓报仇这个念想在他心中压了许久,骤然报了仇,他有些怅然若失。
又或者,是他杀了海寇之后,方才有勇气去回念那些枉死的百姓,故而感怀伤神。
一旁的张大胡子倒没有李佑这般心思细腻,他早已欢天喜地地庆贺起来。
在周边安排一遭,将这“蜉游岛”的名号定下之后,张大胡子才大笑着走了回来。
“哈哈,李世民的儿子果真不赖,真有你爹当年的风采!”
张大胡子拍着李佑的肩膀,连声夸赞。
被他拍了醒,李佑这才从感怀中抽回神来。
他看那张大胡子一把年纪仍是老不正经,不免苦笑。
这老不正经的当真是厚脸皮,当着人家儿子的面,直呼李世民大名。
得亏是李佑也不讲究这些,若换个人来,告你个藐视天子的罪过,你这“蜉游岛”,怕是要充公了。
李佑打趣道:“张老前辈认得我那父皇?”
“额?”
张大胡子愣了一愣,随机摇头:“不认识啊!怎么了?”
李佑没好气道:“那你怎说我有我父皇昔年风采?”
“嗨!”张大胡子摆了摆手,大大咧咧道,“你那爹爹昔年时征战四方,那可是威名远扬呢!”
他又轻捋着胡须,一脸回味道:“那会儿,老夫我正值盛年,可是对李世民向往已久!”
“只可惜,那会儿老夫身在绿林,身边也有一大帮子兄弟要养活。否则老夫定也要与你爹爹一样,去逐鹿场上耍他一耍!”
这老头儿原本在李佑心里,是极豪迈洒脱的。
可他这会儿追忆起往昔,倒全没了那股子豪迈之气,变成了个寻常老头儿。
他此刻大言不惭,说什么当年也有机会逐鹿中原,更是叫李佑心生苦笑。
这老家伙,未免太不要脸了……
他不想再听张大胡子吹牛,便抬了手打断道:“老前辈,既然这倭人都已授首,蜉游岛也依约定交给你了,你该将那‘土疙瘩’给我了吧?”
“土疙瘩”是张大胡子的说法,指的自然是那红薯。
张大胡子这会儿还沉浸在追忆里,有点意犹未尽,被李佑打断了,他似是有些幽怨。
幽幽叹了口气,张大胡子摆手道:“既是答应过你,老夫自会将那东西给你!”
他又朝外喊了一声,唤来一个手下,吩咐道:“去,将我藏在窖里的土疙瘩搬出来,给这齐王小子!”
可李佑已率先打断:“不用劳烦你的弟兄,我自己来便是!”
这蜉游帮的人都是粗使汉子,万一他们搬运时不小心,砸烂了红薯,那就亏大了。
“也好!”张大胡子甩了甩手,又对那手下人吩咐道,“那你领这臭小子去取吧!”
那手下人即刻转身,便要登船,李佑赶忙跟了过去。
到了大船,下了船舱,七绕八绕又到得一处幽暗房间。
那蜉游帮众又从地板上寻摸了半天,揪出一根连着环的绳索来。
轻一拉绳索,地板便被拉起了一小块。
这小块地板被拉起,露出的窟窿便是那所谓地窖的入口,往下延伸着一排木梯。
李佑跟着走了下去,在那地窖最里头,终于发现了心心念念的红薯。
那红薯被装在竹筐中,保存得很好,看上去没有腐烂变质。
李佑看到这宝贝,心下激动非常。
寻了这么久,终于得偿所愿,看样子,推广红薯的宏愿,可以实现了。
“哈哈,怎么样?老夫没诓骗你吧!”
拉着红薯上到甲板上,张大胡子已在等着甲板上等候。
李佑满心欢喜,拱手谢道:“多谢老前辈了,我寻这宝贝寻了好久,终于得偿所愿了。”
张大胡子点了点头,随即笑道:“那我这就送你回青州!”
李佑的官船,以及那蜉游帮的一半帮众,先前还在莱州掖县海域,他们完成了抵挡海寇的任务,都会回到青州北海县码头汇合。
依照计划,李佑等人诛杀海寇之后,也该回到那里。
李佑此刻急着回去推广红薯,自是欣然点头。
一行人上了大船,便即朝西启航,直奔青州而去。
此时太阳已完全升了起来,看时辰该是辰时左右,正是一天里最朝气蓬勃的时节。
李佑怀着满心希冀,兴高采烈地坐在船头,遥望一望无垠的大海,顿觉心胸开阔。
“小子,你看起来很是得意啊!”
正沐浴着海风,张大胡子举着烈酒踱到了船头。
他手中的烈酒,是李佑几天前制作酒精时顺道造出来的,送给张大胡子算作是交换红薯之用。
李佑笑着回头,望了望正被自家侍卫严密看管的红薯,欣然道:“得了这宝贝,我自然高兴了!”
再回转过头来,李佑再次拱手:“还要多谢张老前辈割爱。”
“哈哈哈!”张大胡子原本笑得很开怀,可李佑的话一出口,他却收了笑容,绷起了脸来。
“怎么?”李佑有些迷糊。
“哼!”
这老家伙喝了酒,性子倒变差了,他轻哼一声,将头撇向一边。
举起手,伸出两根手指,张大胡子道:“你要想将这宝贝带走,得答应老夫两个要求!”
他这话像是玩笑,又像是借酒撒疯,只好问道:“老前辈有什么要求?”
张大胡子这才扭回脸来,瞪着眼不满意道:“前辈也便罢了,你居然还加个‘老’字……”
哼嗤哼嗤喘了几口大气,他才吹胡子瞪眼道:“我这第一个要求,你往后再不许在我面前提半个‘老’字!”
李佑:“……”
这老东西,明明快七十岁的人,怎么还整天没个正形?
李佑分明记得,第一次见他时,就因为一句“前辈”,惹得这老家伙啰嗦了半天。
这么些天来,李佑一直以老前辈称呼他,这张大胡子倒也没使性子。
李佑本以为,老东西生性豁达,该是不会记挂这些事儿。
没想到,喝了烈酒之后,他竟又惦记起这个“老前辈”的称呼来了。
“罢了罢了!”李佑叹了口气。
“既然前辈你不服老,我往后便改口,去掉那个‘老’字,如何?”
张大胡子这才眯起眼来,眉飞色舞道:“这还差不多!”
“那么……”李佑追问道,“前辈的第二个要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