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难道真凶竟然是?”张捕头又惊又喜,满脸的不敢置信。
韩岳点点头,“不错,正是何汝贵那个离家做生意的兄弟。”
不得不承认,韩岳之前的破案思路,还是因为时代的差异,走了一段弯路。
几百年后,韩岳接受刑侦训练的时代,监控、DNA、人脸识别等技侦手段已经非常发达,法律制度也相对完善。
这样的社会条件下,罪犯在抛尸时很少考虑别的东西,目的仅仅是隐藏尸体、干扰侦查方向,通常遵循远抛近埋的原则,使受害者尸体离开其心理安全区。
至于选择的抛尸地域,从犯罪行为学角度来看,指向性并不明确,一般只能认为“罪犯相对熟悉该地,同时又和罪犯日常生活地域存在一定距离”。
但几百年前的情况显然大不相同,无论黄捕头还是张捕头的所作所为,都会对抛尸地附近的居民产生相当大的附加危害:即使作为证人都会被羁押,需要上下打点花钱取保;如果被诬陷为凶手或窝主,万贯家财都不够塞衙门的无底洞。
韩岳自己家的遭遇,就是最好的明证。
这样一来,从犯罪行为学出发,抛尸地域本身就具有了相当程度的指向性,如果抛尸地附近有人居住,或者是谁的土地田产,那就必须考虑抛尸作为报复手段的可能性!
韩岳戏谑的看了看张捕头:“张头儿,你们动不动对老百姓敲竹杠,牵连无辜之人,这次就被凶手利用了。”
韩升也对这些捕快有气,帮腔道:“那可不,差爷们蚊子肚内刮脂油,鹭鸶腿上劈精肉。”
熊大熊二旁边支着耳朵连连点头,觉得韩岳韩升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
张捕头讪笑着连连赔小心,同时拍胸脯打包票自己不是这种人,冤枉韩相公的黄捕头简直是人间败类,上次二十大板打少了,打他两百都不冤枉。
熊二忍不住小声嘀咕:“娘呃,这小相公恁厉害,害黄捕头挨了二十板子!”
韩岳只是笑而不语。
原来的秀才公韩岳本来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哪儿能对付黄捕头?
就连何家这十亩田的由来,他都是毫无印象。
拥有来自后世的灵魂之后,倒是听韩升三番两次提及买何汝贵的田地,其实是何家兄弟分家,他弟弟何老七分到的。
何汝贵这种锱铢必较,没占便宜就当吃亏的性子,两兄弟分家还能有个好?
果不其然,韩岳出门找韩二爷这些村中老人稍微一打听,就知道当年何家兄弟分家闹得沸反盈天,何汝贵仗着兄长身份,何老七在村里立脚不住,只好卖了田地出门经商。
连这十亩卖给韩家的田,何汝贵从中经手又克扣了些银两。
何老七对他这个兄长恨入骨髓,已经有好几年断绝往来。
正因为如此,对十里坡村来说何老七几乎是个隐形人,所以案件侦破从始至终就没考虑到他身上去。
直到韩岳由狗叫引出疑惑,因自己冤枉入狱的经历想明白抛尸本身可能带有报复的意图,这才锁定真正的凶手:
首先何老七有陷害兄长一家的作案动机,杀人后嫁祸有仇的何汝贵,是一石二鸟之计。
其次他熟悉十里坡村,何汝贵那条看家狗小时候干脆就是他喂的,完全有能力神不知鬼不觉的完成抛尸。
和绝大多数常年蹲村里勤耙苦做,老实巴交的村民们相比,在外做生意的何老七,与身为川中商客的死者,更可能具有现实中的交集,因而产生杀人动机。
最后,韩岳追上被押送回城的何汝贵,问明何老七还没成家,独自一人在城外半山腰的草房居住,住处不通车马只能步行,正好符合单独作案、曾经背负尸首行走一段距离的分析。
听得韩岳这番分析,张捕头佩服得五体投地,兴冲冲的要去捉何老七。
刚迈出两步,张捕头又突然立住脚,转回来就变得满脸忧色:“案发十几天了,何老七会不会已经跑了?”
“我猜他还没跑,但也要快点去了,”韩岳胸有成竹的道,“所以我跟你那些押送何汝贵的手下说了,让他们回城后立即去捉何老七。”
顿了顿,韩岳咧嘴坏笑:“而且,我们还有个很得力的帮手,他比我们更急着抓住何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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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汝贵非常想抓住兄弟何老七,甚至比捕快们都着急。
他对押送自己的捕快们提出建议:别浪费时间进城里衙门,而是直接去抓捕何老七。
因为一个时辰前韩岳追上他们,三言两语就让他明白了,那具尸首是他兄弟杀人之后,故意扔在何家屋后竹林的。
捕快们到了进城的中和门,分了两人押送何家三个儿子回衙门,然后叫上守门的民壮,真的让何汝贵带路去抓他兄弟。
中和门东边、楚望台对面,武昌城外有成片连绵起伏的低矮荒丘,因有几株梅树,被百姓呼为梅山。
山丘东两处、西三处,高低错落点缀着不少简陋的民房,住的多是些私牙、游医、小行商之类三教九流人物。
何老七单独住在山腰凹处,一间土墙草顶房子。
正值春季,草木茂盛,捕快民壮四下散开埋伏。
何汝贵大摇大摆走过去,“何老七,你个遭瘟的货!说是到城里做生意,结果落到住这烂地方!几年不回村,年前族里修祠堂,你那份钱是我垫的,快把钱还来!”
停了半晌,房门打开了,何老七探头探脑的出来,先四下看看才冷笑:“当初卖田给韩家,你吞了多少钱?再修几回祠堂都够了,还有脸来问我要!”
“好个没良心的贼!”何汝贵冲上两步揪住兄弟。
何老七抡起拳头要和哥子撕打,没成想四面八方捕快民壮拿着明晃晃的刀枪冲出来,当场就吓得面如土色,身体软了半边。
何汝贵咬牙切齿:“狗贼,你的事发了!”
何老七束手就擒。
捕快们没费多大劲儿,就从何老七收拾好的包袱里发现了一百多两银子,又在山坳僻静处发现苍蝇乱飞,血迹犹存,乃是杀人的第一现场。
没等多久,张捕头和韩岳韩升赶来了。
多亏张捕头给力,临时征用了一辆马车走官道,只有梅山这小段步行,所以来得很快。
捕快们汇报了搜查的结果,现在可以说铁证如山了。
何老七抵赖已没有意义,干脆一五一十交待了罪行:他在武昌码头附近做私牙,也就是后世的黑中介,几年下来混了个人头熟,只是好赌,钱全进了赌坊,没攒下三瓜两枣。
这次接到一个从重庆府忠州过来的行商,唤作秦端民,之前由何老七牵线做过两回生意,因此这次过来就没进商馆,直接又找了他。
何老七正欠了赌债,发现秦端民孤身来此,又带了百多两银子,便鬼迷心窍做了回没本钱买卖。
附近三三两两有人居住,何老七怕埋尸动静太大被人看出,便把尸身倒背到山下,用太平车儿装了,盖上芦席、麻片等物,伪装成运输造纸材料。
武昌府城和纸坊镇之间,运纸货和造纸材料的车子川流不息,完全不会引起注意。
抛尸途中何老七又突发奇想,哥子何汝贵实在可恶,把尸身抛到他家旁边,害他没头没脑吃场官司,岂不是一箭双雕?
何汝贵又把尸身转移到韩岳家后山,导致计划落空,这就出乎意料了。
但从另一面来说,何老七又彻底安全了,捕快们死盯着韩家,连何汝贵都顺利脱身,他这个真凶就更不用担心。
这年月人离乡贱,贸然跑路到不熟悉的地方,很可能落得秦端民相同的下场,所以能不跑路还是尽量不跑路。
直到听说韩岳被无罪释放,何老七又开始紧张,收拾东西准备有点风吹草动就开溜。
可他做梦也想不到,亲哥竟然当了带路党,领着捕快民壮把他堵在了窝里。
此时此刻,捕快们几条牛筋麻索,把何老七捆得粽子似的。
何汝贵脖子上也被套了条铁链子,但看着兄弟那副倒霉催的样儿,他倒是颇为扬眉吐气,还跟捕快套近乎,问抓住何老七算不算将功赎罪。
“呸,什么玩意儿,都是兄弟,熊家兄弟比你们强多了,”,韩升愤愤不平,指着何家兄弟,跟韩升说:“少爷,你看这俩狗贼……”
韩岳笑眯眯的,不紧不慢的道:“韩升,你知道吗?海边有一种螃蟹,抓住它放进竹篓子,不捆,螃蟹会爬出来跑掉;但是把两只、三只,更多的螃蟹放进去,却不会跑,你猜为什么?”
韩升眨巴眨巴眼睛,不明所以。
“因为别的螃蟹会把要跑的那只扯下来,”韩岳说罢,瞥了何汝贵、何老七兄弟俩一眼:“你们说,对不对呀?”
两名罪犯面面相觑,一个牛筋索子勒得紧紧的,一个铁链绕颈,活生生两只互相扯后腿,最后都被捆紧的螃蟹。
唉~~齐声长叹,何汝贵、何老七面色灰败,再也不出声了。
“哈哈哈哈,韩相公说的真有趣,”张捕头仰天大笑,心下却是凛然,再看向韩岳的目光就越发的敬畏。
杀人还要诛心,好可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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