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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乱唐外史

    诗云:

    伏鹿止一气,半喘必功亏。

    王者凭风范,三军倚兵严。

    行经服径稳,浩瀚本随心。

    人不逐此志,徒然枉斌斌。

    意思是说争取天下要一鼓作气,若只少许成就便开始怠慢疏松,势必功败垂成。为领袖者当有领袖的尊威,为士将者当有士将的军纪法则。凡军所过之处,都得要人归顺信服,天下本是百姓的,百姓心服气顺,天下自然安稳。上述几说乃争天下必行之途,逆道而行者,纵使身边拥有再多的文官武将,亦属枉然。

    书表唐朝末年,朝政无道,皇帝终日沉沦于酒色玩乐,不睬民间疾苦,终于导致以黄巢领导的农民军大型起义。义军深得民心,如日中升,瞬间攻陷唐都长安城,迫使唐皇帝狼狈而逃。义军得此时势,本该奋起直追,一举歼灭唐军,天下唾手可得。然而农军即是农军,到得长安繁华之城,早为荣华奢侈所惑,竟在京城里纸醉金迷,做起帝王梦,享起王侯福来。黄巢为帝,国号为齐,文官武将各有封赏,俨然一个代唐之国应时而生。

    义军胜利之后得意忘形,未再追歼唐军,反使唐军有机可喘,僖宗李缳纠集部属联合藩镇势力,反扑之下,使得义军功败垂成,伤亡累累,撤逃长安。唐军深知义军影响甚大,不容其有反击之力,着兵将火速追剿。

    大齐帝黄巢撤兵东退,眼见唐军追得紧,心下着急,后悔当初未听丞相严实之言一鼓作气消灭唐军,今见士兵个个破衣垢面,伤惨戚戚,不由流下几滴英雄泪来。

    丞相严实随马于右侧,见状道:“大王何故如此?”

    黄巢道:“悔不该不听严相之言,遭此大难,实乃孤王之过。”

    严实道:“兵贵神速,正是此理。大王既已知悔,便是万兴之事。”

    黄巢叹道:“万兴之事?丞相此意何解莫非此番光景,咱们还会再有光复之日?”

    严实道:“光复自也不无可能。为今之计,先要暂避唐锋。眼下将近同州,臣下以为当由臣下前去助守同州,大王仍然东退,只要同州坚守十日,十日中大王渡过黄河远去征兵,唐暴无德,大王贵于赤诚,到时天下子民莫不为君所用,东山再起,何愁残唐不灭!”

    黄巢沉吟道:“只得如此。只是同州守将乃是朱温,朱温此人生性多变,虽战功卓绝,却不可深信,丞相前去助守,叫本王怎放心得下不如让连飞鹏连将军协同前往,连将军乃是本王手下第一武将,你二人一文一武,智勇双全,料那朱温不敢有异动。”

    严实道:“此般甚好。”

    遂一众进入同州。防御使朱温闻得黄王亲临,早于城中迎出,接至馆驿。

    黄巢向朱温道:“孤待卿可薄否?”

    朱温道:“温得黄王重用有加,恩泽无量,必鞠躬尽粹,死而后已。”

    黄巢道:“爱卿忠心孤秋毫皆晓。孤此番升卿为金甲战神,力守同州,孤体恤朱将军之艰难,特使严丞相与连将军留下助守。待孤东行征兵扫灭李唐时,再有重赐。”

    朱温谢恩领命,则黄巢带兵马出同州续向东行。

    有严、连二人监军,朱温自不敢有异,整军饬队,倒也极尽威严。

    翌日,朱温正于府邸设宴招待严、连二人,忽闻脚步声急,一个士兵不待通禀,已慌张张跑入厅来,疾声道:“回大人,大事不妙……”

    朱温斥道:“何事令尔惊慌至此简直不知体统!”

    士兵道:“是!回大人,唐追兵已距同州不下十里之遥。”

    朱温方自一怔,严实已道:“未料唐军如此之快,他们有多少人马?”

    士兵道:“回丞相,大概四十万有余。”

    朱温一惊道:“什么?四十万?”闻言之下酒杯不觉一抖,洒出几滴酒来。

    严实道:“四十万之数不过唐军临时拼组而成,各有藩镇争相指挥,必如散沙,不足为惧。但不知朱大人手下有多少兵马?”

    朱温道:“丞相应该知晓,朱温据守同州,连年与唐军交战,兵将固然勇猛,可亦不过三万余众,以此之数抵唐军四十万之数,恐怕不易。”

    严实道:“朱大人乃是精勇之兵,唐军乃乌合之众,各为所利,三万军足以抵挡。”

    朱温道:“是。有丞相的智谋和连将军的武勇,相信能抵挡一番,只要能给黄王争取到东行征兵的时间,还怕他李唐区区四十万兵马。”又问那士兵道:“你可知唐兵领军主将是何人?”

    士兵回道:“乃是河东节度使李克用。”

    朱温闻言立时面色大变,手中杯早已落地,起身道:“什么李克用?怎会是他?”连身后椅子被他带得倒了,亦尚不觉。

    严实皱眉道:“可是有‘长胜虎’之称的河东李克用?”

    士兵回道:“正是此人。听闻他是受了唐帝邀请一路自河东招兵而来,现今又与王重荣合兵一处,方有四十万之数。”

    朱温道:“若只王重荣领军前来,便算再多兵马,朱某亦不惧他。只是这李克用……素闻此人乃是李唐第一勇将,骁勇擅战,争战沙场从未有一次败仗,此人又是李唐唯一之顶梁柱,有此人在,天下节度使兵力再强,野心再大,亦无胆敢叛唐之人。此人若是领军带队,四十万大军莫敢不从,同州城恐将危矣。”

    严实道:“只要坚守十日……”

    朱温苦声道:“莫说十日,一日都难。”

    严实道:“那依朱大人之意,该当如何?”

    朱温面显难色道:“这个……李克用此人极会用兵,实是不易应对,又听闻此人脾气古怪,凶狠好杀,若是被他攻入城来,只怕城中百姓都难逃劫数,实是,实是悲惨。”

    突听‘砰’地一响,却是那连飞鹏将桌子拍得粉碎,大喝道:“朱大人之意可是怕了那个什么河东虎的李克用,想要献城投降,以保安全么?”

    朱温道:“连将军说得什么话?朱某怎么会有献城投降之念。”

    连飞鹏冷哼一声道:“黄王义薄云天,乃真命天子,我们为其臣下,该当荣幸至极,若谁胆敢有说出背叛黄王的话来,我连飞鹏第一个斩他于剑下!”说话间抽出腰间长剑,手腕一抖,那剑便如龙吟虎啸般发出铿锵声响。

    严实道:“连将军且住,李克用大军将临城下,我们不齐心对外,岂可反生内乱”

    连飞鹏愤愤将剑收起。

    严实道:“朱大人,李唐气数将尽,降唐实乃不智之举。何况黄王虽被迫离长安,只要我们阻挡唐军一阵,黄王军兵重整,到时声势,岂是一个李克用能压制得住?同州城此刻是决定黄王与李唐的胜生败死,万万不可大意,尤其降唐之念不可再生。听闻李克用此人手下从无降将,此事世所周知,忠勇义士或可在他手下活命,贪生怕死之辈莫不为其所杀,相信李克用手下无降将之说朱大人当有耳闻。”

    朱温脸色通红道:“是是是,黄王义薄云天,如我大齐国民有谁敢背叛黄王,朱某定然决不饶他。”

    严实道:“如此便对了,那就请朱大人步属兵将,以备随时作战,李克用既是精兵之人,必会乘三军士气正盛速来攻城。”

    朱温忙道:“是,是。”

    待将严实、连飞鹏送回馆驿,朱温折回府来,想到‘长胜虎’李克用的厉害之处,心头倍觉沉重,立即召来手下第一谋士谢瞳。

    谢瞳岁近四旬,面貌白皙清秀,有如书生,进见道:“未知大人唤小人来,有何吩咐?”

    朱温叹道:“先生智谋多端,想来已知温之处境,又何须多问。”

    谢瞳道:“大人安平处泰,有何处境?”

    朱温道:“‘长胜虎’李克用大军四十万兵临城下,以同州区区之兵将如何御敌?生死攸关,此番处境如何称得上安平处泰。”

    谢瞳笑道:“大人原来是为此事而烦忧,这又有何好担心的。自来成者王、败者寇,黄王虽声势中天,然其一败,唐军突击猛追,绝无使其重生之理;唐固无德,但军源浩广,根深蒂固,非一时所能撼动,黄王时机未遂,乃当天败,非人所为也。又所谓识实物者为俊杰,大人洞察秋毫,必知时势,焉不知解决之法?”

    朱温惊道:“先生之意,莫非是指投唐?”

    谢瞳道:“四十万大军压境,何况领军者又是李克用,大人还有其它良策?”

    朱温道:“纵欲降唐,可,一有黄王谋士严实、‘金甲战神’连飞鹏在此监军;二者,李克用手下绝无降将,怎生是好?”

    谢瞳道:“李克用手下无降军,那是他未遇着好降军,弊大于利,自不可取,然若利远大于弊者,怎有拒之之理。”

    朱温道:“纵使李克用肯纳降,然而严实、连飞鹏如何应付?此二人乃黄王手下第一军师和第一武将,若我们稍有投唐异举,焉得有命在?”

    谢瞳略一沉吟,道:“不难。此二人一文一武,文者智深四海,武者勇灌三军,文者固有智,武者固有勇,然若使其分离开来,则文智失武而弱,武勇失文而莽,何足惧哉。”

    朱温道:“分开他们?黄王就是防我有不轨之举,才安排连飞鹏在严实身边,他们怎会轻易分开”

    谢瞳道:“小人有一计可分开二人,只恐大人心下不舍。”

    朱温苦笑道:“城危将灭,此际还有什么舍不得”

    谢瞳道:“明日上大人就对严丞相说,大人已决心与唐军决一死战,只是家眷乃一顾虑,严实听之,必会要大人送家眷于城后临同,到时大人推说手下无闲将,严实自会让连飞鹏将军前往相送。”

    朱温疑道:“有这般容易么?”

    谢瞳道:“大人妻儿、老小性命全系连飞鹏之手,严实怎会有所怀疑。”

    朱温迟疑道:“严实固然不疑,可是我家眷全在连飞鹏之手,我若降唐,岂不害我全家丢了性命?”盯着谢瞳似笑非笑的面容,不由冷冷道:“你说我心中不舍,莫非是要我为了降唐,置全家性命于不顾么?”

    谢瞳微微一笑道:“大人误会了,小人怎会要大人置全家性命于不顾。连飞鹏一出同州,我们即派出人马在半路假作匪贼,劫回家眷自保安平,若是因此杀了连飞鹏,岂非更妙”

    朱温闻言,不禁拍手赞道:“果是好计,就依先生了。严实枉有第一军师之名,今番遇着谢瞳先生,可叫他死无所憾了。”

    次日上朱温早早来至馆驿,对严实道:“城中三万兵尽数安排妥当,只要唐军敢来,势必与其拼死一战,一切事宜,丞相、连将军可放宽心,纵使支撑不得十日,也必死守到底!”

    严实道:“朱大人有此决心,那是再好不过,只要能够支撑几日,黄王东退脱难,到时重整旗鼓,扫灭唐军,指日可待。”

    朱温陪笑道:“是极,是极!”面上却故意流露出几分焦虑。

    严实见状,问道:“朱大人是否还有什么顾虑?”

    朱温闻言叹声气道:“温本一无祉小民,幸得黄王始有今日,今日黄王有用温处,温自当竭尽全力,固死誓要与敌一拼,温不畏死,然而老母年衰,犬子尚幼,只此乃是一大顾虑,若去此后顾之忧,温守同州,何所惧哉!”

    严实道:“原来如此。”沉思片刻道:“大人不妨送家眷于城后临同,一来去此后顾之忧,二来便算同州失守,亦可退于临同,途近左右可顾。”

    朱温假意为难道:“本有此意,只是战乱时节,盗匪如毛,沿途实不安全。”

    严实道:“着一队兵马相护既是,盗匪便算了得,又岂敢贸然阻劫。”

    朱温道:“军情吃紧,城中将士各司其职,温怎能以己之私而乱了阵角。”

    严实点头道:“朱大人顾全大局,实令本相钦佩。不如这般,便要连将军相送如何?”

    朱温顿作受宠若惊道:“岂敢岂敢,连将军乃是‘金甲战神’,怎可迂尊降贵护送下官家眷,不可,不可,此事万万不可。”

    连飞鹏忽然接口道:“只要朱大人真心实意为我大齐天下,连某自当亲力相送,就是豁出性命不要,亦要保朱大人一家安平无恙到达临同!”

    朱温无奈道:“如此,如此有劳连将军,下官实是汗颜。”

    当下便设了两辆马车将朱老夫人、朱夫人及其子安排其间。朱温扶母于车上,又嘱夫人张氏道:“老母年衰多病,小贞儿方及一岁,都需精心照看,朱家老小全赖夫人了。”尽演情真,叫严实、连飞鹏如何能知有诈于耳。

    等到连飞鹏护送家眷出了同州城,朱温立刻返回府邸召来谋士谢瞳,道:“先生之计果已应验,只是李克用手下无降将之说又该何解?”

    谢瞳道:“小人愿亲往而行,势必说服‘长胜虎’。”

    朱温道:“叫先生涉险,温心怎安。”

    谢瞳道:“感蒙大人知遇之恩,小人赴汤蹈火,必不辱使命。”

    朱温亲送谢瞳出了城门,直至谢瞳身影自他视野消失,才又转回府去,生死系于一线,此刻朱温忐忑的心情自非外人所能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