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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7章 逸霄听雨

    白衣少女咬了咬牙,低下头解下了腰间佩剑,掷于桌上。

    “这把剑可以在沙丘上换取任何一座城池,只要你能听完我一曲,它就归你了!”

    苏芸清看见那把剑的时候,两眼一亮。

    她是识货之人,仅从剑鞘、剑锷、剑穗的样式就知道对方所言不虚,那是一柄价值连城的宝剑。不仅如此,在苏芸清眼中,这把剑还有另一个最大的优点——它的尺寸、样式都十分纤巧,适合女子使用,若将它佩在林曦的纤腰上,那定是极美的一幅画面。

    她已经有些意动了,却做出不屑一顾的神色,道:“这剑跟你这野丫头一样,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只配在我苏家的废品仓库里吃灰。”

    白衣少女按捺不住,身子往前一倾,怒道:“你到底想怎样?”

    “我还要你的那把琴。”苏芸清指着她,不紧不慢地道,“反正以你的琴技估计也弹不出什么像样的曲子来,还不如送给我,免得日后贻笑大方。”

    “小姐,使不得!”华姨出声提醒。

    白衣少女却一口答应下来:“好,我跟你赌了!”

    “小姐三思啊!那琴是老爷——”华姨苦劝。

    白衣少女横了她一眼,冷声打断道:“莫非你觉得我赢不了?”

    华姨呐呐地说不出话了。

    “这才像样嘛!”苏芸清走下来,越走越远,在最远最偏僻角落的一个桌子旁坐稳,道,“好了,你弹吧!姐姐在这儿洗耳恭听!”

    “你坐近些!”华姨朝她怒目而视。

    苏芸清慢悠悠地往前挪了一个位置,道:“这样总可以了吧!东小姐如果真有自信,就不要在乎这点儿距离嘛!江公子,你说是不是?”

    见她这般无赖作法,江言瞧着都觉得面上无光。

    “你坐到小姐对面来!”华姨厉喝。

    苏芸清跟她讨价还价,纠缠半晌,最后不情不愿地坐到了中间的一个位置上。

    “我也有一个条件,你们穷乡僻壤的低俗曲子我没听过,谁知道一首有多长,总不能让你一直弹下去吧,所以必须加上时间限制!最多一盏茶的时间,我如果听完了还能站起来,就算你输,怎样?”

    华姨正想呵斥,白衣少女已抢先说道:“行,就请你听一盏茶!”

    华姨只好叹了口气,默默地退到一旁。

    白衣少女手指按在琴弦上的时候,仿佛换了一个人,神情无比肃穆,方才的愤怒浮躁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深吸一口气,她手指轻轻拨弄。

    琴声若连绵细雨,低笼花树,轻烟虚浮,继而愈来愈慢,如日光消尽,暮霭沉沉,弦音低徊抖颤,似如寄喻着少女低沉抑郁的心事。

    满堂人皆无语,只闻一缕凝涩的曲调如青烟般袅绕扩散,铮铮幽怨,蕴含着无尽的哀愁。

    江言听着有些担忧,从琴声中可以听出,那少女在这方面造诣深厚,或许她的神通就蓄藏于其中,厉害的还在后头。苏芸清的精神至今没有恢复,不知能不能坚持住。

    他定睛瞧去,见苏芸清身子挺得笔直,浑身肌肉都处于蓄势待发的状态,暂时应该无碍。

    ‘只要熬过一盏茶的时间就行了……’

    他这般想着,手指轻轻叩击在楼道栏杆上,发出有节奏的轻微脆响,以此来抵御负面情绪的侵袭。

    漫长低落的等待中,他忽然惊觉,那婉转悲涩的弦音里渗杂了低低的呜咽声。

    是谁在哭泣?

    回首望去,楼阁上杜鹃和雪荼靡等人已抑制不住地泪流满面。

    那伴随着阵阵琴声浮现在众人心头的,是过往一生的悲愁苦恨,是每个人铭刻于灵魂深处的那道伤疤,是无数次相逢和离别的无奈与伤恸。

    过往的遗憾一幕幕再历眼前,彷如午夜梦回,脆弱的心弦揪紧,剧痛如绞,肝肠寸断。

    谢元觥凭栏而望,夜色无疆,千里烟波近处,不见半点繁华。早已抛却的回忆又涌上心头,昔年旧梦再无从挽回,故人坟头已青。这邋遢的灰衣壮汉狠狠饮了一大口酒,抚掌高叫:“好!好一曲《逸霄听雨》!”

    希宁紧紧抓着谢元觥的衣角,手指因用力过度而发白。她想起了那些逝去的人,音容笑貌重现,唯有自己苟且偷生,并且连仇恨也逐渐淡却。如此卑微地活下去,究竟能不能找到答案?她攥着衣角,生怕这一刻短暂的清醒也从手中溜走。

    琴声苍凉悲切,若昏鸦哀啼,沉重得无法随风飘散。

    眼前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衰败的青黑色暗纱,迷蒙的黑暗里,叶家三百余口的面孔竟变得鲜活。

    叶星魂骤然放下了揽在尹梦腰间的右手,噗通一声双膝跪倒,面朝东方,痛哭失声。

    而尹梦亦记起了死无全尸的赵郢,恍惚中泪水滑落脸颊,沾湿衣裳。

    旧恨难忘,魂断潇湘。

    白衣少女身后,一名侍女合着节拍,低吟浅唱:“沉沉宫漏,荫荫花香。绣户垂珠箔,闲庭绝火光。秋千索冷空留影,羌笛声残静四方……”

    柔嫩凄切的嗓音揉碎在琴声中,愈发哀转凄绝,直将人内心的伤痛哀愁全部给勾出来了。

    连江言都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双目泛红。但他是「金刚」体魄,对幻术抵御能力极高,还保留着大部分清醒,担忧地向苏芸清望去。

    苏芸清背对着江言,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只是异乎寻常地沉默。

    作为这一首葬魂曲正面攻击的对象,她所要承受的压力也是最大的,难得的是她的脊背依然挺得笔直,僵硬的面庞上没有露出半点悲伤的神色。

    白衣少女素手如凝,轻慢拂动间,曲调愈发沉重。

    就在江言感觉自己胸中悲愤情绪愈来愈难以抑制的时候,突然听见苏芸清朗声吟唱道:

    “昔在长安醉花柳,五侯七贵同杯酒。

    气岸遥凌豪士前,风流肯落他人后。

    夫子红颜我少年,章台走马著金鞭……”

    歌声浑雄豪迈,慷慨之气不下于男子。听来令人心胸一宽,豪逸之情,油然而生。

    众人闻此歌声,先后从哀绝的情绪中惊醒。

    只听一低一高两种截然不同的音律相争,虽不如真刀真枪拼杀那般残酷,却也扣人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