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水,柴桑礼贤馆内,三人正行于庭院之中,向外走去。
“子敬,”孙刘联盟之事已然谈妥,年轻的江东之主欢喜非常,对接下来的大战充满了期待。
“周郎现在何处?”
“公瑾正从鄱阳往柴桑而来。”
“好!”孙权一挥拳头,几日的郁闷终于得到了宣泄,让他一时显得有些孩子气,“孔明,待公瑾归来,与玄德公合兵一处,再商具体事宜,共击曹操!”
“刚刚倒是忘了问将军,”诸葛亮不紧不慢地摇着羽扇,“将军麾下有多少可随时出战的兵马?”
孙权一愣,治郡安民,处理政务,都是他擅长的,但是军事上……相比于孙策,他就显得有些笨拙了,“十万……吧。”
“十万?”诸葛亮脸上带着些戏谑。
“哦……那差不多五万。”孙权的声音略微小了一点。
“将军可确定?”诸葛亮追问道。
“三万!”孙权尴尬地咳了一声,高着嗓门回应道,“三万肯定有的!”
说出这句话的一瞬间,孙权感觉袖子里的那封信如火燎一般,灼热且滚烫,嘶……三万,对抗近百万的曹兵,哪怕是跟刘备一块……
“呵呵,”诸葛亮笑着拍了拍孙权的肩膀,这个不太合乎礼数的动作,让一旁的鲁肃微微一惊。
“三万够了,”诸葛亮笑呵呵的,孙权也没在意他的逾越,只是等着他继续说下去,“我主虽败,手上仍有两万可战之兵。”
“五万对抗曹操百万,将军可怕了?”
庭院的灯火明明晃晃,映着孙权略带翠色的眼,以及那紧绷的嘴唇和鼓动的腮帮,让诸葛亮突然觉得一阵危险,真像一只狼,诸葛亮心里想。
“不会,”孙权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孔明想说什么?”
“曹军兵败。”
“怎么说?”
“曹操远涉而来,到了荆州又为了追逐我军,骑兵日夜兼程行三百多里。”诸葛亮眼里散着锐利的光,“再强劲的弓弩,到了力竭之时,也穿不过最薄的丝纱,何况北方军队不擅水战,以逸待劳兼之地利,何败有之?”
“好!”孙权的眼睛同样亮盈盈的,看在诸葛亮的眼里,或许日后,这也是个危险的敌人,他心里想。
出了礼贤馆,一阵风吹过,不免让诸葛亮和鲁肃紧了紧领口。
“孔明,”鲁肃出声道,“我还有一事不明。”
“请讲。”
“孔明方才所言,都极有道理,只是那句曹军不擅水战……”鲁肃皱着眉,“曹军确实不擅水战,可荆州水军绝不在江东之下,如今荆州尽皆归附曹操……”
鲁肃满脸担忧,“如今长江天险已破,敌众我寡,我军想要取胜,绝非孔明说的那般轻松。”
好个鲁子敬,诸葛亮笑吟吟地看着鲁肃,“子敬兄所言……极是!”
“啊?”鲁肃本以为诸葛亮会给他一个解释,“那孔明为何如此?!这是欺瞒我主!”
鲁肃有些生气。
“据我所知,江东文臣,只有子敬力主与曹操一战,”诸葛亮回道,“亮如此说,不是正好鼓舞了孙将军决战之心?”
“这……”鲁肃一时有些就纠结,“可孔明也不该如此诓哄我主。”
“哈哈哈哈~”诸葛亮大笑道,他第一次觉得鲁肃还是有些淳朴且可爱。
“谈不上诓哄,”他淡淡的说,“曹操一定会败……”
他一定会在江东遭遇败绩,而三分天下的愿望也会从嘴里、纸上,真正演绎到这片大地之上,诸葛亮心里暗自想着。
因为曹操少了一个人,一个才华足以和“他”媲美的人,诸葛亮轻叹一声,令身边的鲁肃不知所以。
诸葛亮曾无数次想过他的样子:
想象着他十八岁披发为将,纵横江东;
想象着他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下,与孙策策马扬鞭,将传闻中江东最美的一双姐妹娶回家;
想象着他的风雅绝伦,即使酩酊大醉,也能在宴席上歪着脑袋,便分辨出座下乐师的小小失误。
有些人啊,一出生,便注定会承接这天下间的仰慕和赞叹;一面是最艰巨的责任,另一名又是最耀眼的荣光……
一想到即将见到那个人,诸葛亮也不免一阵心热。
他转头看向鲁肃,笑着说:“子敬就算不信我,也要相信一个人。”
“谁?”
“美周郎。”
千里之外。
“周瑜是个什么样的人?”诸葛均坐在席上,一边夹着鱼肉,一边转头看向自己的大哥,多年没见,诸葛瑾的容貌思度更显弘谨稳重。
“唔……”诸葛瑾沉吟片刻,“风姿绰约,只一眼便让他人自惭形秽的男人。”
“难得能听到大哥这般评价,”均歪过头,狭促道:“比二哥如何?”
“额?哈哈~”诸葛瑾爽朗的大笑,“若他二人一道,必是千古风流啊。”
“难见子瑜如此,”坐在一旁的顾雍接话道,诸葛均看着顾雍,这还是他自见到顾雍之后,第一次看他插话。
曾经只听闻江东顾雍为人板正严肃,不苟言笑,这次来见大哥,顾雍也在吴郡,便也见识到了,除了第一面经大哥介绍招呼之外,再难见他主动说话。
“三弟可知,”诸葛瑾曾给均说过顾雍的趣事,“孙将军每有决策,派人来问元叹的意思,他都话少到极致,觉得决策可行,还会留下人详听……”
“一旦觉得不可行,元叹从不留人吃饭,”诸葛瑾笑道,“以至于后来孙将军问派去询问元叹意见的人都是问,‘今日饭否?’”
“难见元叹接话才是,”诸葛瑾笑着回应着顾雍。
他与顾雍性子相近,除了温雅有礼外,也有些寡言少辞,板正苛严,许久未见到自己的弟弟,所以今日格外开怀,让顾雍频频侧目。
“令弟孔明,真有如此……?”顾雍一时找不到何时的词。
“元叹是惊讶我把二弟与周郎比肩吗?”
“是。”顾雍一如既往的惜字如金。
“我听说周公瑾很好看?”诸葛均满嘴的油,让顾雍不由得皱皱眉。
“确实。”瑾回答。
“别的不说,”均看向顾雍,“二哥的卖相可不会在美周郎之下。”
顾雍看了眼诸葛均,又看了眼诸葛瑾,抿了一口茶,没再言语。
“顾郡丞以为,孙刘联盟可成吗?”诸葛均没打算放过顾雍。
“可。”
“那孙刘合战曹操,此战可胜?”均追问道。
顾雍蹙着眉,认真的想了想,“难说。”
“同来的路上,二哥提到过周公瑾。”
“哦?”
诸葛均缓缓起身,自那次在司马徽处后,每当二哥不在,他似乎总会下意识的模仿二哥的语气,维护和宣扬着他的言论和名声。
“不管曹操的军队是否达百万之数,三十万也总是有的。”诸葛均端着水杯,向门口走去,“孙刘联军最不济也有五万,正面对抗三十万,确实胜率微乎其微……”
“但战争从来不只在刀斧之间,它还在每一步的行军里,每一次的驻扎中,每一口水,每一嘴粮,都会决定战争最后的走向……”
诸葛均松了口气般放松下肩膀和脖颈,“生命有时候很坚强,有时候也可以很脆弱,长江之上,最无情的,可不止是水火啊……”
均回过头盯着顾雍的脸,看着顾雍若有所思的神色,“顾郡丞觉得呢?”
“令兄……已有破敌之策?”顾雍依旧安坐,但语气已有些振奋。
诸葛均笑着摇摇头,“我不知道,但二哥说过,有一个人,会比他更了解也更熟悉这些事,就像用一颗小小的钉子,精准地钉住大蛇的七寸。”
门外,月华散落,一周正严肃的面孔到院中,抬起头眺望着远方,回过头看向屋内,第一次在诸葛均面前展颜。
“雍,悔不该留在这吴郡哟。”
“关山可知曹军来攻,必经何处?”这是顾雍第一次喊诸葛均的字。
诸葛均笑了,施了一礼,“还请元叹兄赐教。”
“云梦。”顾雍笑着说,“公瑾离开鄱阳时给我捎信,说曹军可破,要我安抚后方不用担心……”
“雍开始还悬吊着心,现在看来,公瑾早就告诉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