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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崔公让。

    第一章:崔公让。

    香、花、灯、水、果。

    案几上陈列着泰山五供,案前还有一桶腥臭的黑狗血。绿头大苍蝇搓着手,产下乳白色的卵块。

    我在哪?

    崔公让缓缓睁开眼,痴然望着陌生的光景。

    只见锡炉里插了三柱天宝香,焚起袅袅青烟。恍惚间,斑驳破碎的记忆和光怪陆离的画面在脑海翻腾,

    懂了,我穿越了。

    ——

    叔侄靖难,二日争辉。

    穷兵黩武,七伐漠北。

    涝灾连年,饿殍遍野。

    易子相食,人如恶鬼。

    ——

    崔公让穿越到了架空的世界,如今是大魏太宗,永安五年。而他也改头换面,有了新的身份——黄河浅夫。

    所谓浅夫,通俗易懂地讲,就是在黄河里打捞溺尸的“捞尸人”,也叫“跨界人”,或者“水鬼”。

    《礼记·祭义》有言:众生必死,死必归土。

    千年儒家思想的熏陶濡染之下,“入土为安”是一种强烈的执念。此外,死尸长久泡在河流里,还会诱发尸瘟,污染水源。

    遂诞生了“捞尸人”这一行当。

    阴冷寒意顺着脊椎骨爬上天灵盖。崔公让心里发毛,怎么摊上了这么邪性的行当?

    穿越前是老实人。

    穿越后是捞尸人。

    三柱天宝香烧了一半,崔公让回过神来,凉飕飕的,感觉极度不适。

    他准备换门生意,无论干什么都比赚死人钱强。

    读过多本穿越,对于“造火药”、“造香水”以及“抄袭李杜诗歌冒充文豪”的套路烂熟于心。

    蓦地,脑海里亮起一道记忆:

    大魏朝推行匠户制,将人户划分民、军、匠三等。凡编入匠籍者,需恪守本职,不得私自跳槽。

    而且,这种匠籍世代相继,父死子承。

    在大魏王朝,出生之后,草芥们的命运便在户部的花名册上写完了。老爹是捞尸人,儿子必须也成为捞尸人。

    记忆里,崔公让还翻找到了更邪性的事。

    这个传承了九代的捞尸人世家,竟然没有一个人的寿命超过三十岁。

    染病、猝亡、雷击、虎食......死的都很蹊跷。

    行有行规,唯有五弊三缺的命煞之人才有资格吃这口黄泉饭。

    烈日高悬,三柱香齐根烧完。举目望去,相距半里地的黄河在日光的照射下,波光粼粼,恍若一条银练。

    时辰已到,该下水捞尸了。

    崔公让没法子,只能硬着头皮朝着河边走去。三两步的功夫,来到了黄河岸边。此段属于黄河下游,河谷展宽,水流缓慢。

    数个时辰前,野钓的老翁在河床底发现了一具死尸,旋即报了官。衙门的高捕头命令崔公让下水打捞。

    弯腰卷住裤管,穿上用黑驴肠子和母猪尿脬缝制的手套。

    河面上漂浮有两米见方的竹筏,崔公让淌着河水,推着竹筏,慢慢地游向河床中间的位置。

    他的水性并不好,但好在没有风浪和暗流。

    河水越来越深,渐渐漫过头顶。约摸半刻钟后,崔公让撑开肺管子,深吸了一大口气。尔后,学着鹈鹕的姿态,一个猛子扎入水里。

    深潜。

    眼球被混浊的河水辣得发酸发涩。视线模糊,看到的东西蒙上了一层青灰色的阴翳。每隔三分钟便要浮上来,换口气。

    很快,在水草丛中,搜到了溺水的死尸。

    已经死了数日,尸体被泡得和超市冷柜卖的“白条鸡”颇有几分相似。看不清相貌,因为游鱼吃掉了脸皮。

    壮起胆子游到近处,又有了新的发现:死尸的肚子被剖开,填入粗粝的石块,用麻线缝合。

    吸入的氧气耗完了,崔公让只得暂时浮出水面。

    扒着竹筏的手指在颤抖,头皮上的发根扎煞着。

    既来之,则安之。

    歇息了片刻。再度扎入水里,开始打捞。

    先薅断了缠绕的水草,然后左臂小心翼翼地拤住它的髋骨,右臂扇划,朝河面游动。

    尸体被泡的发软了,稍稍用力,便会像豆腐块似的碎成渣滓。崔公让不敢使太大力气,谨慎地浮上水面。

    又托起它的两条腿,扛到竹筏上。

    一切相安无事,捞尸的过程比所预想的顺利。黄河岸边上,衙门当差的高捕头双手掐腰,非常神气。

    拴好竹筏,崔公让利索跳上地面。

    高捕头遮捂口鼻,踱步凑到尸体旁,解下腰间的铁尺捣了两下,就扭头冲崔公让吆喝:“已经臭了,你赶忙将尸体拉到城隍庙。”

    “城隍庙?”

    “官爷,不应该拉回衙门,请法医......嗯,请仵作验尸么?”

    “呸!”

    两排黄牙间射出一道浓痰,高捕头铁青的脸膛如同一尊墓碑。“啷么大块的‘米肉’,摆到衙门?想咒死县太爷?”

    崔公让指向尸体的肚皮质问:

    “他的腹腔被塞入了石块,沉入河底。很明显就是谋杀!毁尸灭迹。”

    “谋杀?”

    闻言,高捕头眯起眼,阴阳怪气地问了句:

    “他是你爹?”

    摇头。“不是。”

    高捕头破口大骂:“那你管个屁!”

    捞尸人乃是末九流的卑微行当,猫猫狗狗的也能踩两脚。

    “各扫门前雪,莫问他人事。如今的世道,先管住自己吧。”话音落下,高捕头神色骤变,欲言又止。

    “再者说,下月十四就是中元节了......”

    七月十四,中元普渡,鬼门关开。

    冷漠地抖了抖衣袖。

    “只管按我说的办。先拉到城隍庙,两日内无家眷报官。你再拉到村西头,挖个坑,埋了。”

    人微言轻。

    崔公让从附近的黄河滩地的农家人借来一辆独轮车,将尸体装入车篓内,往城隍庙的方向运。

    行了五六里的脚程,一路的颠簸,它的肚皮缝的麻线被震开了。崔公让索性伸手,将里面的碎石块掏出来。

    摸着手感很怪。

    黏黏的,油油的,还伴随“臭鸡蛋丢入粪水发酵三天”的恶臭味。

    伸到底,触到了硬邦邦的东西,或许是脊椎骨。

    乍地!

    指尖感到了轻微的颤动。

    有活物!

    触电般拔出手,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尸体分明死了数日,它的胸膛竟吊诡地起伏着。

    艳阳高悬苍穹,洒下炽热日光灼烧大地;血管里的血液瞬间凝固了,无边的寒冷恍若置身冰窟。

    人的恐惧源于未知。

    适才下河打捞尸体,固然瘆得慌,但崔公让清楚,那仅是一具死尸罢了。可,如今尸体却不明缘由地颤动。

    揉了揉眼睛,非常确定没出现幻觉,尸体确实在颤抖。

    随手捡起枯树杈,试探着杵了两下。胸腔旋即裂开口子,一颗鲜红的心脏蹦了出来。定睛细瞧,连通心脏的那条最粗的主动脉里塞了一尾靛蓝小鱼。

    小鱼甩尾,带动心脏跳动。

    尚未弄明白怎么回事,周遭再起异变。

    霎时间,狂风骤起,似群马奔腾;黑云蔽日,胜甲兵压城;天旋地转,禽鸟泣血。崔公让的身体也随之氤氲出雾气。

    紧接着,塞在心脏脉管里的那尾小鱼在空气中游动,然后像团虚幻的光影,点着崔公让的眉心钻了进去。

    神情有些恍惚,脑海再度冒出纷杂的信息。

    捞尸、亡魂、吸收魂魄得到奖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