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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贪,断尘缘(6)

    李棠回家路上一直思索着怎么跟父亲开口谈谈要嫁给王风北这件事,到了家门口,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还没来得及进去,就见父亲笑迎李棠,“我的小棠回来啦,来来,咱进家,为父跟你说个事。”

    李棠鼓起的勇气只能暂时泄掉,竖着耳朵要听父亲与她说什么。江楚等人不想见到李棠突然面对残忍事实的场面,全部站在门外,没有进去,不久就听到屋内传来杯碗破碎的声音,与之而来的父亲的大喊,“王风北?他算什么东西,一个靠打渔为生的穷酸小子!你嫁给他有什么好,听父亲的,嫁给那大户人家,我们也过上了锦衣玉食的生活,难道你还没过够这穷苦生活?”

    众人刚想凑到门口看看情况,差点跟冲出来的李棠撞了个满怀,李棠回头抽噎道:“我是不会同意的,除了风北,我谁也不嫁!”十几年来,这应当是李棠第一次反抗她的父亲。

    李棠还没跑出多远,父亲忽然拿起菜刀,抵着自己的脖子大喊道:“孙李棠!是不是忘记了当时是谁把你从江里捞回来养这么大的!养你这么多年,难道我养了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吗?你若是不答应,今天我就死给你看!”

    父亲的大声喧嚷,引来不少村民围观,他们并不知事情原委,却已经根据自己所见有了判断,对着李棠指指点点。

    言语是可以杀人的,但李棠不在乎这把“刀”

    李棠好在孝心满胸膛,“坏”也在这孝心满胸膛。她是断然不会让父亲死在自己面前的,李棠抹了抹眼角的泪水,跑了回去,就要夺过父亲抵在脖子上的刀,乞求着:“爹,有什么是咱好好说,别这样好不好。”

    父亲拿着刀往后一躲,刀已经在脖子上抵出一道血痕:“你不答应,我就死在你面前!”

    李棠收回了夺刀的手,脑子一阵晕眩,大口喘着气,好一阵,幽怨道:“好,我答应你。”

    “你还得答应我,成婚之前,不许去找那小子。”父亲说完还作势摆弄了下放在脖子上的刀。李棠合起了眼眸,拳头握了又紧,终于松了口。

    “好……”

    风北已经两天未见李棠,心里觉得怪异,看了看筐里的鱼,打算下午再去卖,对着水缸整理了自己一番,提着些薄礼准备上门拜访。江楚与昭卿跟在风北身后,正好去与一直守在李棠家的剩下三人汇合。

    三人远远的就看到了李棠家门口停靠的两辆马车,佣人们从马车上一趟一趟的把大箱小箱往里运,养父看的嘴都合不拢。书良趴在毅晟背上,头跟着大箱小箱一起转,好像是认真预习,以后娶哪家姑娘也有应对之策,因为屁股的问题,这段时间,书良一直在护卫与毅晟的背上来回倒换。

    风北一看情形不对,薄礼直接扔在地上冲了过去,跑到李棠家门前,看到佣人们手里抬着的聘礼,慌了神,也顾不得辈分,忘记了称呼,抓着李棠养父的肩膀晃啊晃:“小棠在家吗,小棠在家吗!”养父正憧憬着锦衣玉食的富贵生活,这一下被风北晃的打断了思绪,本就不耐烦,一抬眼又看到是王风北,一把推开他,“你小子算哪根葱,我告诉你,李棠她不在家,你以后也别来骚扰她,她已经找好了人家,比你强百倍!”

    虽然隐约猜到了,但亲耳听到这个事实还是犹如晴天霹雳,打的他头晕眼花,他定了定神,绕着屋子一扇窗户一扇窗户的拍打,一边喊道:“小棠,你在里面对不对!小棠你出来见我,告诉我这不是你的意愿!”

    养父见他这般不依不饶,抄起棍子就追了上去。李棠坐在闺房中,看着当初风北给她的干衣服发呆,听到风北的声音,忙贴到窗户边上,眼泪又没被眼皮拦着,落了下来。风北摸了屋子一圈,终于是通过窗户后面模糊的身影,确定了李棠所在的房间,二话没说直接用手抠破了纸糊的窗户,二人隔着窗户,拉着彼此的手。

    “小棠,小棠你告诉我,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你告诉我,我改,我改好不好?”风北好不容易见到李棠,话一下次全涌上来,涨红了脸,“是不是嫌我穷?我以后白天多卖几次鱼,我……我晚上去给人倒夜香,我多挣钱养你,让你过上好日子,就是求你,求求你别嫁给别人好不好!”

    风北借着余光看到了拿着棍子追来的养父,急切的拍着窗子:“小棠,小棠你说话啊。”

    李棠额头抵着窗户,听着风北的话字字诛心,除了呜咽,一句话说不出,窗外的风北突然一声痛嚎,眼眶已经被泪水占满,只能模糊的辨别她养父拿着什么东西挥打着风北,养父边打边咒骂道“我告诉你,小棠明天就成婚了,你别多生事端!没爹没娘养得东西!给我滚!”说罢棍子又要迎上去。

    窗内的李棠忙喊道:“爹你别打他,我求你别打他!王风北,你回去吧,别再来找我了!”说完背靠着窗,哭的梨花带雨。“听到了吗!小棠让你走,还不快滚!”风北听着李棠让他回去,心如刀搅。

    风北狼狈的回了家,像是失了魂,心如沉海底,被压到难以搏动,周围邻居见了他这样,连问他平安,好似是山上溪水汇流在狭窄的出水口前,找到了仅存的发泄地,猛地抬头,冲他们嘶吼道:“收起你们的虚情假意!我就是个没爹没娘的废物!你们看什么?都是在看我笑话对吧,哈哈哈哈哈哈,都给我滚啊!”

    天空一道霹雳,暴雨紧随其后,打湿了风北的身子,五个人跟在他身后,谁都没有说话,沉默着。他回到家,瘫坐在水缸旁,过了良久,他像是突然想到什么,破门而入,五个人本想进去看看,结果风北顺手把门摔了个紧死,五人碰了一鼻子灰,哀声叹惋,不忍再进去,只能驻足门外,听着屋内阵阵磨刀声。

    良辰吉日,男方人家特意派了侍女前来帮她梳妆打扮,李棠换上了心愿的红嫁衣,看了看铜镜中的自己,肯定那是她活这么大最漂亮的一天,可是要嫁的却不是心心念念的他。她面无表情,全然麻木,眼神空洞,心如死灰。

    外面的锣鼓唢呐响彻天地,迎亲队伍已到,侍女要帮她盖上红盖头,可她用手拂去了盖头,缓步出门,望着风北家的方向,空洞的眼神泛起微微泪光,她只想再看他一眼,但却没有人站在那条路上,哪怕远远的也好,哪怕看不真切……李棠一把夺过侍女手中的盖头,自己盖在了头上,入了花轿。

    养父看着李棠上了轿,回身去锁屋门,锁之前不忘看看屋里堆满的金银珠宝,最终给大门上了三把大锁。

    村子与通向外面的洞门之间有一段很长的路,路两旁是连山,风北彻夜未眠,夜半就提着刀在一侧山上等着。李棠的养父锁了家门后,着急忙慌的去了存在的佛庙,庙是哪年建的没人知道,庙内已是杂草丛生,蛛网蔓在各个墙角,积灰给庙内的陈设盖了一层被子。他特意在前一天就去镇上准备好了佛香,为了就是今日烧香祈愿李棠出嫁顺利。

    风北躺在山坡上,脑中回忆着他与李棠的种种,锣鼓唢呐声渐入耳中,他双手摸了摸脸,好清醒一番,握紧大刀,俯视着迎亲队由远及近,他待迎亲队的大半只队伍过了,悄悄摸下山,跟在队伍后面随时准备动手。

    江楚回头看着书良,问道:“见过别人杀鸡么?”

    “没有。”

    “猪呢?”

    “也没有,怎么了?”

    “转过头去。”

    “为,为什么?

    “你个书生,不知道亚圣他老人家说了,‘君子远庖厨’。”

    书良看了看风北已经提着刀准备动手了,觉得江楚说的在理,乖乖别过了头。

    书良刚别过了头,风北就动开了手,没想到一个卖鱼的小伙子,杀起人来干净利落,捂住嘴,刀抹脖,人归西,队尾几个人被迅速解决。吹唢呐的觉得不对劲,吹着吹着他的锣鼓伴奏没声了,一个转头就看见风北提着刀对他砍来,大惊一声,喊得比他吹的唢呐还响。

    队头的人被这惊呼勾过头来,看到刀上涂满了鲜血的风北,立马知晓来者不善,把他围了起来。花轿中的李棠听动静知道是有人截车,却不知道是风北,以为来的是山上马匪,吓的躲在车内不敢动弹。

    天空的微云不知是否是太阳浸染,多了几分猩红,风北大刀劈在最后一个站着的人的肩膀上,刀刃深陷下去四寸,牢牢卡在了肩膀里。那人狠狠的盯着风北,笔直的倒了下去,风北跌撞到轿前,用手艰难的拂开帘门,李棠感觉到动静,掀起盖头就看到一个满脸是血的脑袋冲着她咧嘴笑,吓的把红盖头盖到了风北脸上。

    “是我小棠,别怕,是我。”把红盖头抖落下来,平复着李棠。李棠一听声音,又仔细看了看,发现真是风北,赶忙拿手拖住他的脑袋,抚着伤口,眼框中汪出来的泪水,如清泉把心疼毫无保留的涌进风北的内心

    “没事了没事了,你自由了,我们离开这个村子,去别的地方生活好不好?”李棠凝视着风北清澈的眼睛,连连点头,忽感觉风北身后有道黑影。

    “小心身后!”

    ……

    鲜血飞溅李棠一脸,她惊恐的看着轿子前的风北,风北只剩下了半个脑袋,笔直的摔下了轿子。劈他的人,左肩上令人触目的刀痕涌动着鲜血,终于失掉最后一口气。李棠爬出轿子,一手落空摔到了地上,顾不得疼痛,爬过去搂起风北,抽噎着唤道风北的名字。

    天空挂着白云,与眼帘中的新娘一样,美的让他心动,脑袋上的疼痛竟然也模糊了起来,依稀看到李棠推搡着她,眼泪滚滚落在他的脸颊上,好像明明看到李棠张着口,却什么也听不到,凭借最后仅存的一丝意识,艰难颤抖的从衣襟里取出同心锁,还没来得及放在她的手上,永远的辞别了世间。

    李棠紧紧握住同心锁,匐在风北胸口泣不成声,痛苦灼烧着其五脏六腑。五人看的鼻子微微发酸,好一阵,见李棠突然坐起,脸上刻着决绝,拔出头上发簪一把捅进自己的脖子,随她心爱的人去了。

    五人一路静默,找到了那座庙,刚进庙门,见李棠的养父恰好烧完了佛香,哼着曲儿就要往庙外走,没想到像是一头撞了门一样,怎么都走不出去,他气急败坏,踹过来锤过去,转身咒骂起佛像,谁知佛像竟发出邪恶的笑声,凭空出现的黑色巨手向他的方位拍过去,也同时拍碎了同心锁里的世界……

    “凡人为善,不自誉而人誉之;为恶,不自毁而人毁之。”——苏轼《拟进士对御试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