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军营
“将——将军,属下想跟你商量个事。”一个士兵结结巴巴,弓腰低首,站在徐漮湧身前。
“大男人的,有什么话直说!”徐漮湧叉着腰等着士兵说话,没想到士兵居然直接扑通跪下,让他一惊,“你干什么!堂堂汉子说跪就跪?给老子滚起来!”
“将军,今日家中来信,说我儿子大病在床,没钱救治!我求求将军,属下现在一文钱都没有,您借我些钱,救救我儿子的命!来日一定还清,我给您当牛做马都没问题!”
“不就是钱的事!”徐漮湧从兜里掏出了所有的钱,觉得不太够,“你跟我来。”又引着他去了自己营帐,多拿些钱给他。
士兵早已是感激的痛哭流涕,硬是被徐漮湧拽回了营帐。士兵在门口前弯腰对着徐漮湧拜了三拜,篝火映着他脸上的泪痕。
徐漮湧摆着手目送他走,随而望着营中一片开阔地带,蒙古士兵们升起蔟火,围成个圈绕着其旋转,嘴里哼唱着他听不懂的歌谣,自己找了块地方坐下,看着他们欢歌跃舞。
“将军。”一个颧骨高凸的士兵走来,坐在徐漮湧身边。
“诶,你听得懂他们唱的啥不?”
“我一个中原人,怎么可能听得懂,听不懂听不懂。”
“你是叫阿烈对吧?南康军星子人。”
“将军真是好记性,属下是叫阿烈,也确实是星子人。”士兵笑着,高凸的颧骨挤没了双眼。
“哎,你们跟我一起来的,你们叫什么,哪的人,我都能记个大概……”
“将军,你说这仗啥时候能打完啊?”
“怎么?怂了?”
“哈哈哈那倒不是…想我女儿了。”
“女儿?多大了?”
“十——十五六了吧,我也记不清了。走的时候,他还没我腰高,长的那叫水灵!这么多年了,那,那应该也是个漂亮大姑娘了!”
“家里没来过信?”
“来过……几年前来过一次,信上说,我妻子转嫁乡绅去了,那乡绅不想接受我女儿……”
“然后呢?”
“(从怀里掏出个东西)被卖出去了,卖的那家什么都没留下,不知道姓什么,家住哪。”
徐漮湧看着他手里的粗糙布老虎,听着他说道,“这是我女儿出生的时候,我没什么钱,给她买了这个。(笑开颜)我离家的时候,她把这个塞到我手里,话还说不清,就是囔囔着这布老虎能保爹爹平安回来。”
“等咱仗打完了,我跟你一起回去,找你女儿!”徐漮湧拍了拍阿烈的肩膀,徐长麟却绷着个脸从后面走来,喊了一声“爹”。阿烈有眼力见,喊了声“少将军”,便先退下了。
“怎么了长麟,嘴鼓成这样,被人揍了?”
“爹,你为什么给那人那么多钱?本来咱就不多……”
“害,我当什么事,过来坐!”徐漮湧拉着长麟的手,让他坐在自己旁边,“给多总比给少好不是?万一人家孩子病得重呢?”
“可是——”
“长麟,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徐漮湧看着自己儿子摇着脑袋,讲述起了过往……
——十多年前,临安
“滚出去!没钱看什么病?人呢?都愣着干什么!把他抬出去!”
“大夫!我求求您了!救救我儿子!大夫!大夫……”徐漮湧被医馆的下手们抬了出去,拒之门外,他就跪在门前,两眼放空。
他本是在渡口靠给人干重活,才勉强够一天两顿饭,每顿自己跟妻子还得省些才能够长麟吃饱,结果前几天自己不小心崴断了脚,靠着拐杖走路,渡口不要残废,他家已经揭不开锅了。
他爬着拾起地上的拄拐,艰难撑起身来,他不能放弃,放弃了自己的儿子就没有救了,自己可以不要性命,但不能让儿子看不到明天的朝阳。
他一瘸一拐截拦着路上的行人,低声下气的问着有没有行医不要钱的大夫,大多数都是避而远之,丢给他一个满是嫌弃的眼神,好一点的不耐烦的嚷嚷着“不知道不知道!脑子坏掉了吧?行医不要钱?”,就是这样他也赔笑着道了声谢。
“喂!你找不要钱的大夫?”一个人,一身破烂衣裳,下裳边角还掀起戴在腰带中。
“对!您知道哪有这样的大夫?”
“我当然知道!只不过这大夫神秘的很,平常人可不知道,我这总不能白给你引路吧?”那人呲着嘴,眼角勾起。徐漮湧从兜中掏两文钱,吹了吹上面的泥灰,“这是我全部的——”
“(小声嘟囔)就这么点?跟我来吧。”那人一把抓过那两文钱,在前面引着路,“歪,你可快点,跟丢了别怪我啊。”
“我这……唉好,我尽量!”
那人把徐漮湧往小巷里带,七拐八拐,发现他一个瘸子居然能跟这么紧,索性直接拔腿开跑。
徐漮湧一惊,这才明白自己被人骗了,拄着拐在后面努力跳跑,“你个混蛋!你给我回来!那是我家全部的钱财了!把钱还给我!”
任凭徐漮湧怎么叫喊,那人都不曾停下一丝一毫,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背影完全消失在了自己视线中。
他倚着一户人家大门旁的门墙,喘着粗气,“那是我全部的钱了……那是我的命……那是我家人的命!”徐漮湧咆哮着,把拄拐往人家门前一扔,偏偏一人正好从门里出来,险些被当头一棒,“干什么!光天化日,谋杀啊?”
徐漮湧见差点伤着人,这才平静了些许,见门里走出的是一姑娘,二十左右的年纪,一只袖子拖着老长,一直挽到了大臂上,手里摇着蒲扇,脑袋后盘着的发尾跟着一起摇。
她把拄拐拾起递给自己,又对着自己说道:“你说你腿脚不好,还出来乱窜什么?伤着别人都还不说,别先把自己伤了。”
“抱歉啊姑娘,我也是没办法,家中儿子大病,昏迷不醒,我身上前不够,被医馆轰了出来,我这才想碰碰,有没有行医不要钱的大夫……”
“你家搁哪呢?”
“在城外,您问这个做什么?”
“带我去。”女子抖着蒲扇,示意他带路。
“您就是——”
“哎呀你哪那么多废话?带路!”
徐漮湧弯腰谢过,瘸拐着带着路,把女子带到了城外的家中,女子也不客气,直接闯进家门走进里屋,坐在床边闭上了眼,搭着徐长麟的脉,探查着病情。
徐漮湧与妻子站在后面,妻子双手紧握,担心全部写在了眉头上。没一会女子睁开了眼,刚想开口让这夫妻俩去准备药材,看着他们估计也没什么钱,起身道:“你俩看着他,我去城里买药材,让你们去别再给我买漏了东西。”
夫妻俩把女子送出门外后,妻子就在床边守着长麟,徐漮湧在门外拄着拐转来转去,直到黄昏才重新看到女子拎着大包小包回来了,连忙上去欢迎之。
女子抹了把头上的汗,对着夫妻俩就是一顿叨叨,再三确认他们明白了药材如何配比使用,准备离去,瞥了眼徐漮湧瘸的那只脚,让他找个长凳子坐下,又让他妻子回房间坐着。
妻子满头雾水的回了房,屁股还没坐下就听屋外徐漮湧一声惨叫,急忙跑出屋子,却发现徐漮湧正活动着他扭断的那只脚,脸上露着欣喜,女子见他没事,嘱咐他近几日不要太过走动,这才转身离去。
“姑娘!留个名姓,日后我们有了钱,登门拜谢!”
“我看病随缘,不要钱,再说我也没有名姓,疯婆一个,告辞!”
——
“这样么……”长麟听着父亲口中回忆,若有所思。
“经过风雨的人,就想为别人撑把伞,遮些风挡些雨。别人有难,能帮就帮,日后我们有难,也会有人帮我们的。这是你娘教给我的,现在我当着你娘的在天之灵,教给你,记住了没?”
“爹,我记住了!”
徐漮湧摸着长麟脑勺,注意到一团泛着绿光的诡异烟雾凭空浮现,让长麟回去歇息。
“怎么,得手了?”
“不错,他们军营的内部布置情况已经被我的手下大致摸清,而且看样子,已经成功把他们的注意力引到了信江。”
……
“信江,信江,信——江。”赵昱搓着手指,嘴里念念着,“派些将士去信江边驻守,丰溪河那边也需要。”
“下午佯攻,晚上刺探,我看他们是有什么大预谋,不如先下手为强?”李济端着手臂,抵着下巴,在城楼内走过来走过去,“扶玦,你怎么看?”
江楚还在那边捻着仙婆种的花,心里压根没在想这回事,被李济打了个猝不及防:“晚辈随早年随父驻守边关,但到底不是将帅之才,不通兵法,这些事,还是几位叔叔与殿下商议着来,要稳妥。”
江楚三言两语把事推得一干二净,他来这只想报仇,不想多烦神,心甘情愿当懒狗。他有意无意的扫了眼昭卿,看她慵懒的趴在桌子上,也全然没有任何想操心的意思,更别说京白堂跟安求客了。
赵昱当初去昆仑找江楚跟昭卿,结果现在多了三个人,本是买二赠三的买卖,可偏偏赠的不顶事,买的也不顶事,自己除了沉默也只剩了沉默,只能跟几个将军围着沙盘商议了一晚上。那些“闲散人”倒是也识相,给他们腾出了地,默不作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