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楼与寻常青楼一样陈设,倒没什么特别。进去大厅,四周设雅座,阁楼上尽是雅间,不少富家公子倚栏饮酒。
白堂自从踏进了门,右手持扇,左手背于身后攥紧了拳。刚入大厅,就被三四姑娘围了上来:“京公子~您可是好久没来啦,来,奴家陪您喝一杯。”、“快来呀,好让奴家给您跳支舞。”白堂左手一直背在身后,右手拿着折扇,妓女们只能轻扯着他的胳膊。
一姑娘下颚垫在他肩上,手指就要在他胸膛勾抹,白堂用扇子抵住她不安分的手指:“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姑娘们好兴致,只是在下要事缠身,怕是要扫兴了。”
“滚开!我要见芸嫣姑娘!”白堂话音刚落,里面的雅座传来吼叫与杯盏破碎的声音,楼内瞬间安静了下来,一时间所有目光都向那声音处投放去。白堂身旁的姑娘们受了惊吓,纷纷躲到他身后。
白堂左肩冲锋右肩殿后,可算是挤出了姑娘们的包围,向着声源处走去。见一女子趴卧在地,衣袖掩面微微啜泣,席上一男子醉熏着,从脸红到了脖子,抄起桌上的杯子就又要扔向地上女子。
白堂将手中折扇一合一掷。扇子将酒杯击飞,借力又弹回白堂手中:“阁下若有烦恼忧愁,可在这忘归楼长醉,何必拿女人出气?”
“你算个什么东西!管得着老子?识相的赶紧滚开,别碍着老子见芸嫣姑娘!”
“阁下还是在这安心喝几杯酒吧。芸嫣姑娘今日不接别的客。”
那人虽醉了酒,倒还能听得懂话,这下急了眼,抓起地上杯盏残片就向白堂背后刺去,后者轻轻摇着折扇,身子一偏,一把抓住蹭过自己身侧的手,微用劲一捏一拧,身后立马传来惨痛的吼叫,手中碎片也应声落地。
“哎呦呦,京公子,怎么了这是?”红妈闻声从门外赶来。
“此人手已经错骨,给他找个郎中吧。”白堂松了那人手,对着红妈一作揖,后扬声对着围观者,“方才扰了诸位雅兴,作为赔偿,今夜所有花销,全算作我京某的头上。”这下楼内丝语声此起彼继,不过转而都是四周相继抱拳道谢。
“白堂公子好大的手笔。”阁楼雅间传来一女子声音,光是凭此金声玉润,便已俘获勾中了不少男子的心。众人寻声望去,见一女子身材高挑,耳垂坠一金燕,肌肤宛玉,姿色娇媚,一袭桃粉衫裙更显其妩媚气质。
“快看!是芸嫣姑娘!”、“芸嫣姑娘,这里这里!”如果白堂的阔绰手笔只能让现场骚动,那她的出现无疑让整栋楼炸了锅。
芸嫣在倚栏的公子们身旁走过,香风便足以让他们为其沉醉。芸嫣没有理会他们,双目盯着京白堂一刻也没有离开,缓步步下楼阶:“白堂公子可是让我好等。”
那被白堂折了手的男人,已经被红妈叫人抬出了大厅,一听“芸嫣”,扭着身子也要张望。
“越艳风流,占天上、人间第一。须信道、绝尘标致,倾城颜色。”京白堂凝望着她,嘴角扬着浅笑。
“公子嘴还是这般甜,但迟了就是迟了,嘴甜可免不了你的罚酒。随我来后堂吧。”芸嫣转身对其回眸一笑,缓步向后堂走去,险些把男人的魂都勾了去。
白堂跟在她身后,走在后堂的回廊中,绕过了一片方池,池上假山荷花样样不缺。
芸嫣把白堂带到了一间屋子里,左右看看,这才关上门:“把你背在身后的背了一路的手放下来吧,真的是。”
……有点奇怪,芸嫣嗓中出来的是男子的声音?
“她们碰我错不在我,我碰她们可就是我的罪过。”
“东西到手了?”
“到手了,我道你神神秘秘的给我写信让我去庐山是干什么,原来是让我送命去了。”
“你这不还活着好好的么。”
“不说这个了——你这画中山水的神韵,比当时我初见你时,又多添了几分。”
“行了,少嘴甜了,隔着老远就闻见你那一身的齁甜味。你来就来,带俩姑娘来干什么,不怕人家误会?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京白堂玩得花呢。”
芸嫣看着毫不客气落座,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的白堂,打趣着他。
“你这人一般不会找我,但凡找我多半都是要紧事,我收到字条就奔过来了,也没想到她们一直跟在后面。不过话说回来,见你这么多次了,你若是不用真声说话,我还是会下意识以为,你就是个天生的美人。”
白堂见他突然脸上上霜,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只能干咳几声,稍稍正色:“……说回正题,你不是在江州吗,怎么到南康军来了?而且看样子,来了有一阵了。”
“一些别的原因,来了这边。”
“如此……找我何事?”
“大人那边来信,说是重要事情,要我亲手交给你。”芸嫣递给他一张未启的信封。
白堂在他眼皮子底下拆开来看,越看越迷糊,看完后感觉像是没看一样。
那就……再看一遍。
“这什么意思?”白堂还是不解信上的意思,递给了芸嫣。芸嫣接过来扫了一眼,也是满头的问号,只是说道:“按信上说的来便是。”
“也罢——只是现在局势这么动荡,你们这些‘探燕’居然还能隐于各处及时送达消息。”
“‘巡燕’自有独到的方法。”芸嫣看着他,神秘一笑,“哦对了,上次你请我的那两坛酒,这是酒钱。”
“这你也记得,不必了。”
“拿着吧,我这人不喜欢欠别人东西。”
“好吧。我回江州一年了,大小消息都是你与我直接对接,这现在离开了江州,日后怕是难见了。”白堂给他斟满了一杯茶。
“有缘自会相见。”芸嫣端起茶与白堂相碰,一饮而尽,起身作揖,“保重!”
“保重!”
……
白堂又穿过后堂回了楼内,芸嫣与其一道回了大厅,前者向门外走去,后者缓步上了阁楼。芸嫣走在阁楼上,望向就要出门的白堂:“白堂公子!”白堂闻声,回身仰头望去,见她对自己莞尔一笑,道了声:“慢走。”
白堂一出门,就见昭卿双手环抱于胸前盯着他,就像孩子一把火把家里锅炸了,出了门就撞了娘。
昭卿到没什么要问罪的意思,等他单纯是因为付情不想见他,客栈又找好了,跑个腿罢了。见他开口就要说话,摆了摆手道:“你自有你的理由,回去跟她解释。客栈找好了,随我来。”
白堂跟在昭卿身后左拐右拐,穿过几街几巷,气氛沉得要死,直到二人上了一单拱石桥,。京白堂突然叫住了昭卿,
桥上来来往往的孩童、老妇、夫妻,欢笑声、俏骂声,装点了衬着两岸星火入睡的河流的梦境,昭卿就站在上面看着京白堂向桥边的三人走去。
桥边三人,一姑娘,刚及笄的年纪,一中年男子,多半是她爹,再一男子,三十不到,一脸痞像,两条胳膊两条腿,没有一条端正,就是山上土匪来了怕是都要喊大哥,但奇怪的是他腰杆却是挺直。
那姑娘手脚被绑,瘫坐在地上,眼泪跟鼻涕已经分不清谁是谁。她爹弯腰笑着就要接过那痞子的钱,被京白堂一声喝住。
“这位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姑娘是你女儿?”
“废话!不然是你女儿?”
“为何要卖?”
“我把她这么大,干啥啥不行,指她养我,早晚把我养死!也就随她娘有几分姿色,不如卖了,我快活几年,也比这天天有了上顿没下顿好!”
“公子!公子我求求您,洗衣烧饭饲养家畜我都可以!我不是她女儿!求您带我走!我不想被卖去青楼我求求您!”
“你这不孝女,在这扯什么犊子”
京白堂瞥了眼那痞子,转而问他“爹”:“他出多少钱,我给十倍,你女儿,卖给我。”
她“爹”一听,两眼瞬间冒了亮泡,谄笑着比划着手指。京白堂犹豫都没犹豫,把钱直接给了个够,解开那姑娘脚上的绳子,把她搀起,擦着那痞子肩膀而过,偏头冷冷瞥着他:“什么买卖都做是吧。”
那痞子下唇凸起吹着气,吹起额头前那油的反光的头发,心道:“有钱了不起是吧?早晚有一天,老子让你低头求我!”
“谢谢公子!奴家以后就跟着您,给您当牛做马!”那姑娘刚站起来没多久,手上的绳还没来得及被京白堂松开,扑通又跪了下去。
“快起来!救你不是要你给我当牛做马的。”白堂又把她扒拉起来,递给他一个东西,“你拿着这个,一路向北,找江州京家,京家的人看到这个,会收留你的。”
白堂又塞给她些钱财作盘缠,转身去了。留下她眼里汪着大洋般,对着白堂背影鞠了又躬。
二人又是转过几个街巷,到了客栈,昭卿领着白堂到了房间门口,自己停在门前,转身背着手走到栏杆旁,什么都没说,偏着头给了白堂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白堂深吸一口气,合了扇子:“(敲敲门)付情。”
“不准进。”清冷的声音从屋内传来,直接遏住了白堂就要推门的手。
昭卿见白堂直接僵在门外,心道:“她不让进你就不进?”索性在他身后直接一脚把他送了进去。
不谢!
昭卿虽然给人一种清寒感,但到底看上去也是斯文,白堂怎么也没想到昭卿会直接从他背后动脚,身子撞进了屋,脚却被门槛绊住,直接趴跪在地上。
付情也是一愣,万没想到他会以这种方式进来,憋了憋蔓上嘴角的笑意,故作冰冷道:“这‘忘归楼’里的姑娘们也不行啊,怎么就没让公子忘归呢?竟还舍得回来找我们?”
白堂爬起身拍了拍灰尘,看付情倒了盏茶,以为是给自己的,还没走两步就见她将茶一饮而尽,尴尬的脚趾差点把鞋底抠烂。
付情见他走两步又止住不前:“怎么了京公子?”
“(摇着折扇)没…没事。”
结果白堂一句没事,让两人沉默了半天。昭卿在外面,玉臂担着栏杆,腰肢跟没有骨头一样,恨不能整个人趴在栏杆上、她取下腰间的玉佩,玉佩上刻一“楚”字,在月光下熠着淡淡辉光,昭卿双眼盯着它,越放越空,直到脑子被一个人占满……
付情就坐在凳子上喝着茶,把一壶茶愣生都喝了个干净,实在是忍不住:“我当京公子回来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看来是没什么要说的,那早些休息吧,你的屋在隔壁。”
京白堂从没哄过人,更没哄过女人,生平第一次嘴巴缝线,死活蹦不出半句话,来回折返踱步,最后叹了口大气,开门就要离去,却正好撞上门外的昭卿。
“哪儿去?你屋就在这,隔壁那间是我的。”昭卿说罢将门紧紧闭死,让白堂碰了一鼻子灰。现在进退维谷,不如放手一搏:“付情,我去忘归楼是受人邀约,有要紧事。”
“好,那你说,受谁邀约?”
“‘忘归楼’的花……花魁。”白堂最后一声比蚊子嗡得声还小,但还是丝毫不漏的入了付情的耳。
“花魁?好啊!想来那花魁定是天香国色,怎么就没勾着你魂呢?”
“不是,那花魁…是男子。”
“男子?原来你京白堂还好这口?!”
这屋子隔音效果其实还不错,昭卿在外面本来是什么都听不到的,但偏偏付情这一声,音太高。昭卿不是那喜欢管别人“闲事”的人,但不代表她不喜欢听别人“闲事”,她也有些好奇这京家大公子好哪口。
白堂见付情急了,自己也急了,嘴巴上缝的线一下子全部崩裂,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就如江水滔滔不绝从嘴中倾泻而出,浇得付情有些哑火,这才缓了缓脸色。
沈付情瞪着京白堂:“暂且信你一会!”给他在地上扔了床被子。
白堂一看就知道她意思:“那个我,精神好,不困。这最近不太平,我去屋顶上守着,你好好休息。”一边说一边往门那退去。
“回来。”付情冰冷的话语让白堂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嘶——睡就睡!
那是京白堂人生头一次睡地板。昭卿是故意要的两间房,但她绝对没有故意要京白堂睡地板的预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