辟雍灵台,学宫机辩亭,成均鸿均馆……,都是中土著名的策论之处,继轨并作,高谈阔论,对垒互峙,辩经驳纬,宣扬自家学说。有博学通识,政见卓绝者,便可登堂入仕,可谓是士子的通天捷径。
右学会同馆是常扬最有名的策论地,馆中流水潺潺,金柳铺岸,竹林掩映,一派清幽之气。士子汇聚,按既定安排,今日申时是高治羊讲述策略。
高治羊躬身行礼,慢里斯条的阐述思谋许久的三点谋略,“一是铲除至公教,令出同门;二是割让老水地,结好东元;三是联合元越,南向拓展。”
话音刚落,高瘦的中年士子站了起来,彬彬有礼的言道:“在下辟雍李德绍,高先生所提三策,鄙人认为皆不可行!首先,公府绝不可铲除至公教,它们相依相存了三百年,至公教树大根深,枝繁叶茂,就是公府欲铲除至公教,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一旦冲突,公府不是至公教的对手,除虎不成反被害。”
见众多士子颔首赞同,李德绍更是自信,“割让老水地以求和平,此策更不可行,常扬仪仗皇领,没有皇领制肘,面对东元,常扬就会进退失据,左右维谷。常扬东元冲突二百多年,仇恨不是一朝一夕能化解的。若割让了老水地,八荒堡、花塘堡也要一并割让,东元会有觊觎常扬之心,这是损己利人之举。”
李德绍逐条驳斥,洋洋洒洒的言道:“关于南向发展,也不可取,就算是常扬能占领敃越,也会付出巨大代价!而敃越没法给常扬提供兵源赋税,既不能从那里抽取兵力,也不能获得赋税,荒蛮之地,只能是常扬的累赘。”
痛快淋漓的驳斥,引得众人纷纷点头,李德绍趁势抛出自己的策略,“鄙人认为,常扬问题,归根结底,罪在净土,绝非至公。”
“在下也数月游历常扬,在常扬,民恨至公,犹若恨贼;民爱净土,犹爱父母。”有士子起身,大声驳斥,“难道先生就没有好好的走过常扬,没有看到常扬发生的一切,还是先生是装聋作瞎?还是收人钱财,替人张目?”
李德绍笑道:“鄙人也游历年余,岂有不知!不过,高下相形,善恶相生,斗胆问诸位,没有净土的善,何来至公教的恶?”
“混淆是非!世上难道没有善恶?”有士子生气的指责。
“世上有善恶吗?”李德绍眼光扫过,“世间唯有强弱而已!”
如此惊世骇俗的言论,非但没有引来群起攻击,反而令众人陷入沉思。众人都是饱学之士,为求功业,颠沛流离,对此感同身受,禁不住点头。
李德绍振声而言:“事有轻重缓急,高先生所言非是公府急务。人被射中,关心的不该是箭有多长,而是尽快把箭拔出。公府应先铲除净土宗,恢复秩序。”
众人被雄辩所折服,高声喝彩,有黑衣人找到李德绍,热情的攀谈起来
有士子指着黑衣人,羡慕的言道,“那就是至公教在会同馆的参议,看来这位李兄要入大天官的法眼了,将来进入至公教,也算是翻云覆雨的人物了。”
有士子敬佩言道:“李兄大才,得到至公教的认可。”
有士子鄙夷道:“罔顾是非,巧言善辩,陷侫巧诈,附炎趋势之徒。”
有士子不屑的反驳,“你这就有点酸了,来这里可不是做学问,做学问就去太学,那里都是方家大学,犯不上在这里清高了。大家来此都是兜售自己,所谓‘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就看大家的才货、卖相和吆喝了!”
旁人都哄笑起来,而李德绍跟着黑衣人在大家羡慕目光中,信步离去。
独坐房间中,拿着《待诏》,漫无心思的读着,这本书讲述了策士如何接近君王,高治羊望着天花板,陷入沉思。快三个月了,依然一筹莫展,盘缠有限,不得已下,从会同馆搬到了商人汇集的郡邸,从郡邸搬到了更廉价的归园舍。
破旧的房门吱呀声打开,褚羊士轻步走了进来。
“怎么样?可有人接纳?”高治羊面带期许。
“先生,三鼓之后,并无纳言出现。”褚羊士露出失望之色。
中天惯例,在官衙处放着鼓、钟、磬、铎、鞀,以待四方之士,教君王以道者击鼓。最后的希望破灭,高治羊很是失望,“那收拾收拾,准备离开吧!”
三人收拾行李,褚羊士随口言道:“弟子见到四公子鸿泽了。”
高治羊的手不自觉的停了下来,又燃起了希望,“如何?”
褚羊士回道:“相比其他三位公子炙手可热,范夫人所生的四公子出身低微,很是平易近人,府第最是好进,弟子投了名帖就见到了。四公子听闻先生的来历,也大感兴趣,希望先生投他门下,将来共谋大业,共享富贵!”
“共谋大业,共享富贵?”高治羊的心猛然一颤。
韬玉插嘴问道:“四公子答应将先生引荐到公上面前了吗?”
“推脱公上有恙,算是婉拒了。”褚羊士面露苦笑,“他的府上门可罗雀!一个连父亲都不待见的公子,谁愿投入门下!跟着大公子就是跟着将来的公上,有泼天的富贵;跟着二公子也算是跟着将来的重臣,也能出人头地;再不济投入三公子门下,借着微家财力,也能混个衣食无虞;就是这鸿泽,母亲范夫人歌姬出身,很是卑微,还有范夫人和葛威公不明不白,怕是……”
连韬玉都很是不屑,“先生,这样的公子不值得追随。”
高治羊点头,“共谋大业,共取富贵!这家伙竟然有这样的野心!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跟着他,不是施展抱负了,怕是将来有性命之忧啊!”
褚羊士言道:“先生,等他告诉弟子无法引荐公上后,弟子也略知大概了,没有贸然替先生答应下来,只是说,回来征求先生的意见。”
高治羊道:“不用再碰运气了!为师所学并不适合常扬。”
褚羊士接口道:“来了三个月,崔家、公孟家、微家、程家、北野家、狐家这些家族也都逐一拜访过,但这几家对先生之策都弃之不闻,是该离开了!”
高治羊叹息道:“常扬暮气沉沉,常扬公不思进取,只是一味的消极待世,不能掌控大局的君主,更不会革新鼎故了,自然也不值得效命。”
“弟子这几日没事在会同馆听士子激辩,发现了那些扬名士子的特点。”褚羊士拿出几张纸来,总结道:“这些士子,多喜惊世之语和逆众之言来开场,这样容易引起大家的兴趣,然后才慢慢的将众人引入到自己的策略中来。”
高治羊深以为然,“你说的对,这次在常扬的游历,处处碰壁,却给了我很多的经验和教训,诚如你刚才所言,为师提出的国策既不引人入胜,也不能切中时弊,更不能打动人心,所以,为师在这里才一败涂地,要引以为戒。”
褚羊士安慰道:“先生言重了,其实天下士子,到赏识的能有几人?这么多天来,也就是李德绍一人被相中,而他在此宣经布道已有数月了,也许先生的出现成全了此人,让至公教才想收揽此人。”
高治羊苦笑,“为师倒是不小心成了别人路上的垫脚石了。”
“先生,没有引路人,处处碰壁啊。”羊士提议道:“没有引路人,就无法直达上听,听士子聊天,都在寻找直达上听的办法,通过家族介绍的,少之又少,毕竟有机会,这些家族都把机会给了自己人,他们认为接近主公的近侍最好。”
高治羊沉思,“方径直如线,侯门深似海啊!我有个好友叫修增安,是太学博士,此去东元,不知能不能联络上,若是此人肯帮忙,倒也能见到东元王。”
看着四周的书籍,褚羊士开始搬书,笑道:“怪不得连这里的小二都说,斗大黄金银,天高白玉堂,不读万卷书,那得见君王,看来此言不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