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皇帝睁开眼睛,众人长长松了口气,悬着的心放下来。
朦胧的眼神人群中缓缓扫过,皇帝见到每张面孔流露出来的喜色,皇帝顿时有了些力气,虚弱的声音问道:“士子们都怎么样了?”
“都放走了!”公师都恨恨道,“这些人,给脸不要脸。”
想起刚才,皇帝有些后怕,“若朕不能醒来,不知会怎样?”
听出皇帝话语中的异样,众人赶紧宽慰道:“圣上万寿无疆!”
“天佑仁明,圣上只是微恙,养几天就无大碍。”
“仁君天照,圣上心怀万民,上天岂能不照拂圣君?”……
有些无力的压了压手,示意安静,皇帝平淡的言道:“这也是个契机,此前从未想过此事,朕也应该想想了,人说祸福旦夕,倒也不是吓人的话。”
见众人纷纷过来请安,太后赶紧劝阻道:“所赖上天仁德,祖宗庇佑,圣上醒过来了,诸位可以安心处理朝政了,圣上需要静养,诸位先回吧。”
喜极而泣,口中嘀咕着,伸出干枯的手,无力的颤抖着,给皇帝喂药。
感受浓浓的母爱,皇帝伸出手来,将太后的眼泪擦拭掉,喊了声“娘。”
看到沉默不言,静静守候的姚武,因为自己的目光而坐立不安,皇帝注意到了发根间的缕缕银丝,突然感觉了亲情的可贵,真诚的笑道:“舅舅。”
姚武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回应道:“圣上醒来就好。”
见到姚武眼睛发红,皇帝言道,“舅舅,你也累了,回去休息吧。”
姚武正要离去,太后言道:“盆子留下会儿,有些话,应该告诉圣上了。”
“宫中戾气怨气过重,有伤天和,因果相循,皇室向来子嗣不旺。”太后久久看着皇帝憔悴的面孔,心如滴血,“事关重大,你给为娘说句实话,当今的太子,是不是你的血脉?”见到皇帝低头不语,太后知道帛书所言不虚,心如刀绞,眼泪滚滚而出,“你可知道,为娘为什么总是带着纱巾?要将全身裹起来?”
皇帝觉察到了异常,谨慎回道:“娘不是怕风吗?”
太后言道:“很多事,为娘瞒着你,不让你舅舅告诉你,可是当娘的,觉得还是让你知道得好。十年前,你的父皇突然驾崩,你可知,是何原因?”
见到皇帝久久不语,太后叹了口气,将遮挡面孔的面纱掀开。
见到面前这张脸,皇帝吓得瞠目结舌,眉毛已经掉光,头发变得稀疏,一张皮肤溃烂的面孔,留着结痂后的层层伤疤,流出脓水散发着腥臭的味道。
皇帝痛心言道:“母后,这是怎么了?是什么恶疾?”
见到太后低头不语,姚武接过话来,“圣上,十年前,先皇要修改诏书,臣就私下做主,讨来了天机散。太后这身体,就是毒药天机散留下的恶果。此毒让人奇痒难耐,挠到皮破血流,不过是口中停留片刻,便把身体侵蚀成这样。”
姚武暗中观察皇帝表情,见到皇帝平静如水,知道他已猜出大概,才稍稍松了口气,“臣只知道这是天下最毒的药,当时情势危急,生死关头,咱们有进无退了!臣只想着效忠圣上,其他没有多想!就让大姐带着药去了昭明宫,可夫人将大姐盯得死死的,那天是最后的机会了,若不能匡扶社稷,圣上将会被废黜,大姐没有办法,只能先把药含在口中,等尝药吐出,才算是……”
知道了来龙去脉,皇帝看着太后的面孔,动情说道:“娘,你受苦了。”
“为了你,娘吃多少苦也没关系,去的时候,也没打算活着!”太后泛红的眼睛看着皇帝,“当时,娘赶紧出宫,服下了解药,才捡回这条命。”
皇帝问道:“舅舅从哪里讨来的这药,他们还有解药吗?”
姚武对皇帝毫不隐瞒,“天机散是以制作棺椁的名义从大祭司那里要来的,他们熬炼制作金身的塑雕水,里面就有剧毒无比的尸毒。臣让他们配过解药,可太后那天接触的太多,解药只能救命,没办法消除这剧毒。”
太后心如死灰,“受了这么大的罪,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见到母后如此绝望,皇帝目露不忍,“母后,你的皇孙都六岁了。”
“什么?”太后目露狂喜,“我的皇孙那?为娘看看。”说着,露出笑容,“是不是和那个宫人的孩子?安置在宫内那里了?为娘现在去看看。”
“母后,没敢留觧文在宫中,将他藏在邕国少阳山中。三个皇子夭折,当初璟荣偷偷进宫,就是为了遮掩觧文的,本以为他会夭折,没想到……”
“原来如此,可怜了璟荣啊!”太后叹息,“觧文?这孩子叫觧文。”
皇帝点头,“角羊觧,明辨是非曲直的瑞兽,文,以文化之的文。”
“这个名字好!”太后摆脱了所有的烦恼,洋溢着幸福,“娘懂你的安排,皇后无子,这宫内不安全,放在邕国也好,小娇也能担些事情。六岁了,都这么大了,再过几年,就返宫了。”说着,脸上有了忧虑,“只是这璟荣怎么办?”
“打算过几年,让他去梁国就藩,还是去邕国更好?”
姚武面色担忧,“圣上洞悉万方,明察秋毫,国人却不明就里,以璟荣为太子,将来,璟荣外出就藩,觧文立为太子,便是无端废立啊!为了保护觧文,圣上秘而不宣,可国人却不知真假,若觧文久在少阳山,而璟荣占着大义名分,地位日渐巩固,如此一来,二人将来命运如何,不言而喻,留下总是祸患啊!”
皇帝言道:“觧文到十六,就要归国加冕了。”
“那也有十年啊,这十年,指不定有多少波澜那。”太后很是担忧,“能不能让觧文早点到娘身边来,娘带着他,你总该放心了吧!”
“母后难道忘记了,不过是五年前,小皇子怎么死的?”
太后很是愧疚,“都怪娘没有好好看住,哪里想到,急症那么快。”
“母后,事情怕是没有那么简单啊,觧文可是唯一的血脉了!”
太后很是无力,“娘知道,可是,娘想派贴心的丫鬟过去看着。”
姚武赶紧阻止,“大姐疼爱皇孙,想着她平平安安的长大。可此事必须听从圣上安排,多个人,虽然多双眼,可也多张嘴啊!大姐可要三思而行啊!”
说起觧文,皇帝精神好了许多,起身将觧文的画像拿了出来。
姚武细细端详,“天资纯厚,明目有神,英瑞特达,必是英主。”
太后痴痴盯着觧文扑蝶,干枯的手禁不住的爱抚着画像上的孩童,盯着孩子的眼神,问道:“润舆,这孩子,是不是那个神秘的女人,如烟生的?”
皇帝有些担忧,“母后,就是如烟所生。”
太后叹了口气,“真是可怜的孩子,娘亲也不再身边。将来连个母家人都用不上。润舆,可为我这个皇孙好好的铺垫好了,让他无波无澜的登基。”
“母后不用担心。”皇帝开着玩笑,有些撒娇道:“娘亲,我才三十那。”
“娘原来从未担心过,就是没有皇子,娘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就想着你还年富力强,可昨天之事,娘能不担心吗?昨儿晚上,为娘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你万一……”太后不敢往下说,“我这个将死的老太太,指不定哪天就去追随先皇了,怎能扶立这个无依无靠的皇孙啊,我们走了,这皇孙怎么办?”
搅着汤药,太后突然问道:“润舆,你可想过年初的帛书案。”
皇帝目露警惕,推开药碗,“母后,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太后倔强的还要喂药,“娘就问你,公翊绍是不知情?还是参与者?还是策划者?太学门生一手遮天,看把你气的,气死了你,他们好推举自己人上去。”
气氛陷入了沉默,太后言道:“当年给你定亲姜家,可是形势所逼,这婚事也就作罢。说起来,姜家对你是有恩的,为娘知道你有心放过姜家,也没多管。这妻族是有用的,四年前的少府屯田案中,公协也为妻族的张达印求过情。”
姚武见缝插针的补充道:“不但为张达印求情,还为成遂师傅乜三许,门客丁本良求过情,成遂收监后,党羽没有一哄而散,反而团结在乜三许周围,伺机而动,这么多年来,通过公协和梁兴奴,求圣上怜悯,放了成遂。”
皇帝有些疲倦的言道:“乜三许和张家也有姻亲,丁本良父亲在北军任职,和公师都有袍泽之谊,公相向来心善,别人求过来,也就帮他们脱罪了。”
太后生气的言道:“你啊,就是心善,什么苦都是自己扛着。”
见皇帝如此,太后建议道:“大外甥忠宣的女儿九灵,今年八岁,为娘见过,长得比当年的锦儿还漂亮柔和,比觧文大了二岁,这婚事暂且定下吧。”
见皇帝没点头,姚武赶紧劝解,“大姐,圣上向来反对外戚干政,臣弟坐着中宰,就很惶恐了,若让九灵嫁给了觧文,怕是不妥。”
见到皇帝依然不松口,太后急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觧文是你亲生骨肉,为娘就这点活着的指望了。”说着,看着姚武,郑重言道:“盆子,圣上不喜外戚干政,咱们丑话说在前面,不管我活着,还是我走了,将来九灵嫁给了觧文,我们姚家就从朝堂退出,你也别做中宰了,其他姚家人也不许入朝堂。”
“大姐放心,满而不溢,高而不危,才能长守贵富。我们姚家世受皇恩,到了臣弟这里,做个富家翁就心满意足了。”说着,起身叩首,“圣上只管放心,臣在此立誓,觧文当国,我们姚家定不入殿堂,若有违誓,天诛地灭。”
皇帝转向太后,柔和的问道:“母后身体欠安,找野穹山的真人看看。”
太后摇头,“昭福宫中早年常闹邪,请三上师前来,也没查出什么,为娘也顺便看看病。以他们通天彻地只能,也都摇头,娘知道,这就是命啊。”
看到儿子脸上挂着伤悲,太后笑着宽慰道:“不用替为娘担心,这几日不用上朝了,好好的养养身子骨,你身体好,为娘就放心了,什么事都没了。”
太后招呼姚武出宫,“盆子,润舆答应这婚事了嘛。”
姚武嘿嘿笑道:“这没看出来,不过弟弟这条老命是保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