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达二十余丈,青石建造的瞻星台巍然屹立在中都。
漆黑的夜空中,闪亮的星辰沿着亿万年的固有轨道运行着,占据着周天二十八星宫。传说中,它们的运行轨迹影响着国家的兴衰,支配帝王的命运。
周显望坐在浑天仪前,全神贯注的观察星象,记录众星轨迹。小儿子周禄存正在全神贯注的修理感天仪,用锉刀将铜轴削减点,将铜轴轻轻插入,看到严丝合缝,很满意将感天仪转了几圈,面带自豪,“父亲,修好了!”
周显望毫不在意的回道:“就是个摆设,没什么用。”
周禄存拿起“元日老人”落下弘所著的《太初历》,“太初历上记载,这个感天仪能感知四天封阵。父亲,什么是四天封阵?怎么从未听过,是星图吗?”
“为父那知道什么封阵?这得问太史!”周显望有些疲倦的回道,打了个哈欠,将桌上纸稿收拾起来,“禄存,你在这里守着,为父先回去了。”
禄存依然在全神贯注的看着感天仪,专注的连头也没抬。
看到儿子如此痴迷于观测天象,推算节历,周显望暗暗摇头,这孩子才貌俱佳,二十多岁了,还没有找到适合的姑娘,说起来,还是自己这个监正太过于清贫了,虽然有些俸禄,可是一大家子人要养着那,哪有官家看得上。
疲倦的身子有些不稳,轻轻的触碰到浑天仪。浑天仪被轻轻推动,稍有偏离,周显望随意的看了眼观察孔所对应的星宫,看到东方七宿的心宫,觉得有些奇怪,便俯身细细观察,小声嘀咕,“好久没看这个星宫了。”
紧盯着遥远的苍穹星空,瞪大双眼,发出惊呼,“咦……”
荧荧似火,最是难以捉摸的那颗星曜出现在了心宫,压制心中的激动,观察着荧惑四周。星曜在心宿处停留,周显望惊呼,“荧惑守心!”
从瞻星台上匆匆下来,奔着皇宫而去。
远远的看到散朝的众位中辅,周显望赶紧把衣冠整理利索。
姜云天正和蔺钦良大声争吵,顺风听了几耳,没敢自讨没趣的上前打扰。看到是周显望,姜云天只是客气的寒暄几句,没有停下脚步。走在最后的是姚政君,知道姚相脾气好,对人客气,周显望上前,轻声言道:“姚相。”
姚政君停了下来,客气道:“大监正,找老夫何事?若是急事,这就陪你去面见圣上,若事不急,就跟着老夫到寒舍一叙,说起来,你也很久没去过了。”
钦天监来头不小,可没实权。姚政君之所以如此客气,一来他性子柔弱,向来与世无争,又加上为了外孙,太子的顺利继位,和同僚都是客客气气的。
环顾四周,人来人往,周显望言道:“姚相,还是换个地方说吧!”
姚政君点头言道:“走吧,大监正,到寒舍一叙吧!”
姚府占地颇广,大娇生太子,母以子贵,大正帝特赐华府。
姚政君带着周显望,穿过层层拱门廊檐,来到金碧辉煌的前厅。
随着姚家大娇成为皇后,小娇成为邕国夫人,姚家顷刻间就成了最炙手可热的家族,若不是大正帝坚决反对外戚干政,姚家必是权势最盛的家族。
前厅的议事堂中,姚政君礼让周显望坐下,赶紧让仆役奉茶。
刚刚坐定,还没等喝茶,周显望道:“大人,下官今日观测到上天异象!”
“哦……”姚政君略显惊讶,不知这位钦天监正为何找自己商议。
关于天人之术,姚政君只是略懂,自己的儿子,中都令姚武总和那些乱七八糟的道士、清客、卦师、方士之流打交道,算是懂些,就命人将姚武喊来。
姚武醉醺醺的进入厅堂,左搂右抱着两名妾室,不时亵玩几句。
见到儿子如此丑态,姚政君勃然大怒。这小子在市井长大,狡诘机智,读书博闻强记,后来为官,通晓律法,熟习典章,畅晓时务,又是年富力强,能任繁剧,中都令做的算是不错。最难得的是善于揣摩皇上的好恶喜怒。这么多年来,自己一直是按照儿子的意思在处理人情世故和朝堂公务。
最让姚政君受不了的是,儿子太过于好色,酒色财气,骄奢淫逸,他的这个爱好也被下属揣摩的一清二楚,女人流水样的送入府中,供其享乐。
姚武如此孟浪,是主家对客人的轻视,可见姚家也没将自己放在眼中,周显望脸色难看,赶忙起身,客气言道:“大人,多有打扰,本官这就告辞了。”
见到二人动怒,姚武嬉皮笑脸,“世叔啊,你家的贤婿,庄以质还在小侄手下担任学经师那,小侄可没拿你老当外人,咱们是一家人,怎能见怪啊!”
周显望无奈的摇了摇头,“好吧!”在姚政君邀请下,重又坐下,苦笑道:“怪不得,大伙都说你是玲珑珠,果然是八面玲珑,机警多智。”
推开侍女,姚武哈哈大笑,他身体肥白,粗项短腿,和父亲的消瘦硕长不同,遗传了母亲的身段,笑起来倒是可爱,“世叔啊,这是笑小侄像肉球啊!”
没想到真相如此,周显望尴尬的笑了笑,赶忙抱歉道:“怪我多嘴了,人老糊涂了,竟然不知这其中的意思,若有冒犯之处,万望中都令海涵。”
姚武丝毫不以为意,“世叔,这么说就是见外了,长辈开小辈的玩笑,不算什么啊!你要是这么说,就让我诚惶诚恐了,你还是喊我世侄吧!亲切。”
周显望和姚武聊着,对他印象大为改观,觉得这孩子倒也随性。
喝了几杯茶,姚武完全清醒了,“世叔刚才说,天有异象?”
周显望面色凝重,“世侄,老夫夜观天象,却不想看到荧惑守心,此乃天大异象,不敢耽搁,就赶紧入宫禀告,正好碰上了姚相,这不,就过来坐了会儿。”
姚武心思急转,似乎想到破局之法,但他并没有接着话题聊下去,而是有意岔开,眼神一转,随口问道:“世叔家的公子现在何处任职?”
周显望不解其意,既然问起,也就如实回道:“老夫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廉贞三十多了,在辟雍任学士,教授士子们天文星象;小儿子禄存,也已二十多了,在家中无所事事,又好星象,就让他随我到钦天监做些笔录。”
姚武拍手笑道:“世兄大才啊,年级轻轻,就出任学士,怎能屈居在辟雍啊!正好中都督学致仕,缺个人选,小侄就奏报朝廷,让世兄出任督学如何?”
周显望压住狂喜,“中都督学,比辟雍学士好得多,也算是仕途捷径,这事放在从前,想都不敢想,没想到世侄轻飘飘的几句话,就让犬子仕途一片坦荡。”清楚姚武必有大事相求,忐忑问道:“世侄好心,老夫心领了,不知能不能帮上忙,世侄也知道,老夫虽是监正,看似尊崇,其实没什么权力。”
姚武摆了摆手,“世叔,不要客气,既然来了,就是我们的缘分到了,这也是举手之劳,世兄出任督学,于情于理,于国于家,都没任何问题啊。”
周显望诚恳言道:“世侄还是说出来吧!若能帮你,老夫自然尽力。”
姚政君也疑惑不解的看着儿子,不知道这小子又打什么主意,不过他也知道儿子的秉性,绝对不会乱授权柄,无的放矢的,只是猜不透他的想法。
直起肥硕的身躯,姚武盯着周显望,冰冷的眼神变得炽热,“其实简单,小侄对天象略知一二,这荧惑守心,心宿中的三星别代表了皇帝、皇太子和皇庶子吧!小侄听方士聊起过,这荧惑是火属之星,主岁成败,司宗妖孽……”
猜知姚武想法,周显望大惊失色,“皇宗之事,哪是小小监正插手的,老夫知道,这是借此来掀起宫内皇太子和皇庶子的大位之争。老夫也知太子是你姚家外孙,可老夫这种职官,以天人合一之念,随意附会,妄加干涉,若是皇帝不喜,诛了老夫的九族也有可能啊!”说着,赶紧起身,拔腿就要离去。
按下惊恐的周显望,姚武笑道:“稍安勿躁!这种事,世叔怎能掺和,就是小侄和家父也不敢提及,咱都知圣上性情,雄才大略,可也疑心颇重,圣上可总是防着外戚干政那,连我们这家里人都不敢提,莫说世叔在这位置上。”
周显望才算是定下心来,好奇的看着这个“玲珑珠”的玉石眼球。
姚武的眼睛,一个冰冷,一个炽热,很是怪异,盯着周显望的眼睛,语气肃然,“世叔只管告诉皇帝,天象告变,国运有厄,会危及圣上便可!”
周显望这才踏实下来,“这是分内之事,世侄就让老夫禀奏这个?”
举起茶杯,雾气升腾中,露出神秘兮兮的笑容,“世叔若是告知荧惑守心的天象,皇帝自然问起化解之法吧!这应是世叔的分内之事吧!”
周显望想了想,点头,“按理当是,陛下会有此问。”
姚武随口问道:“世叔打算如何回答圣上的垂询啊?”
说着这些,周显望颇有研究,自是侃侃而言,“五星所行,日月彗孛,皆阴阳之变。其本在地,上发于天,政失于地,变见于天。天意昭示,陛下应内修德政,外结睦邻,调理阴阳,思其咎谢,则祸除而福至,自然可去此厄……”
姚武摇头打断,口气加重,“世叔再好好想想!”
见到周显望眉头紧锁,还在沉思,姚武不徐不疾的端起茶杯,轻摇着吹了口气,抿了抿茶水,缓缓言道:“世叔,关键点,就在这调离阴阳上啊!”
看到周显望还是满头雾水的深思发愣,似乎不解自己的意思,姚武有些着急,不客气的反问道:“这宰相职责是什么啊?世叔再好好想想。”
周显望虽然不是博学鸿儒,也熟读典籍,倒也清楚,答案也是脱口而出,“宰相者,上佐天子,理阴阳,顺四时,外镇抚四夷诸侯,内亲附百姓……”
看到周显望还在琢磨,姚武暗骂不知是愚笨,还是精明过头,非要等人来点破,知道不提不行了,姚武提点道:“若是阴阳不调,该是谁的责任啊!”
“自然是宰相的责任了!”周显望顺嘴回答,不过他转瞬间就明白了姚武的心思,“世侄的意思……意思是?此事应该是公协和姜云天来承担?”
姚武放下茶杯,愤慨的言道:“他们是冢宰,行使宰相职责,辅佐天子,这些天灾可都是他们惹下的,难道还要圣上来替他们来担着上天的震怒?”
周显望心领神会,“此言不无道理!老夫定会奏明,让陛下斟酌处理。”
姚政君也已经完全明白了儿子的想法,眉头紧锁,暗暗担忧,有些颓然的望着天花板,暗骂姚武不知天高地厚,这是打算和姜家争斗,掀起廷争了。
姜家!想起这个庞然大物,姚政君就忐忑不安,虽说两个女儿一个是皇后,一个是国公夫人,可是姜家有拥立大功啊!成宣得登大位,过半依赖姜家之力。想想朝堂上林立的姜家人,姚政君不寒而栗,微微发冷,赶紧饮口热茶暖身。
“哎……”姚政君禁不住叹息,“是不是再斟酌斟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