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斤身穿月白长衫,双肩金丝云绣是张灵儿的倾心之做,乌亮的头发挽起发髻,金黄色丝带固顶随风飘扬。
修长健硕的身躯充满阳刚之气,白皙肤色,剑眉朗目,鼻梁高挺,淡淡绒须透着无边威势。
今天的九斤心中郁闷,十月婚期临近,今年胶东半岛风调雨顺,新农作物推广形势喜人,大丰收已成定局,所以才修建五十万石的粮仓。
自己每天植树养花,本以为就这样过几年舒心日子,谁知道东江难民突然蜂拥而来。
北海镇一大半的物产货物是走海路北上,辽东那边物资采购基本恢复到去年水平,东江却两个多月没有物资装船。
广辉的北海商号已经开业,自己虽然没有过问,但若是东江的货物停止运送,各种物资就会积压在库房里,工坊原材料采购,工钱发放就会出现资金周转困难。
当年一道水闸毁掉三万亩土地,现在东江货物不通,又有大批难民蜂拥而来。
镇里面是百货积压,镇外面又有饥民堵门,这方圆三十里的北海镇又一次迎来严峻的生存考验。
北海镇东大门离镇公所十五里左右,一条宽五丈的沙石路贯穿东西。
道路北侧是密密麻麻的黑松林防潮带,南侧农田是一望无际的高粱大豆,
东门建有回字形瓮城,瓮城内侧是北海二村的五排乡勇营房,平时有个百人队在此值守。
与南门走商队不同,东门平时基本没有人来,因为北侧三里外就是大海,出东门向东就是丘陵沟壑,穿行七八里后才是通往登州的官道。
拱形城门洞高一丈二,此刻大铁门紧闭,不断有砸门声回荡在瓮城内。
新二村管事那什图已经在这里住了一个月,镇公所通知不能再放难民进镇,有限的土地已经无法养活更多的人。
新二村这段时间没有装船卸船的活计,地里庄稼除了浇地,也不需要大量人工,听到东门开始聚集大批难民后,就亲自搬到了东大门日夜守候,并从各村又抽调了两百乡勇,日夜轮守不敢懈怠。
九斤来到东门,那什图跑下城墙,单膝跪在马前说:“主子,东门外营帐一眼望不到边,看着像义州那边的军户,还有一半是部落难民。”
义州是女真和朝鲜杂居地,历朝历代都是军镇管辖,没有什么户籍地理管辖。
九斤没有下马,对那什图说:“东门没有难民进镇,你那什图首功一件,弓箭手去城头戒备,你随小爷到门外看看。”
说着转身对包力说:“一会儿打开城门,你率乡勇将门外三里内清理干净,若有妇幼尽可能保全吧。”
包力不愿在马队给他哥打下手,护卫队交给了巴彦,自己独领镇里乡勇营,组建了刀盾队,箭矢队,抛石队这三个大队。
听到九斤吩咐,抱拳应下,传达指令后开始整理队伍,他们在瓮城中排成五列纵队。
纵队两侧的乡勇抽出腰刀,还有的用布条将手和刀把绑在一起,防止挥刀劈砍时脱手,内侧三个纵队张弓搭箭,做好冲阵掩护。
这些十五六岁的半大小子,读书认字如同上刑,骑马训练是他们的最爱,从小在部落厮杀中长大,知道只有勇敢的男人才能活下去的道理,此刻跃跃欲试,混没有什么同乡同族的念想。
不宽的门洞,五匹马刚够并行通过,包力已经做好冲阵准备,妇幼能否保全,只能看他们造化,自己没有出彩的战绩,兄弟面前都抬不起头来。
栓门的铁链哗啦啦响,如同催命号角冲击着这些乡勇的心脏,攥刀的手都微微发颤。
门外的敲击声停了下来,想是知道要开城门,稍稍停顿了下就爆发出一片欢呼声。
开门的十个乡勇,猛地拉来大铁门并躲进了门后凹槽内,门外衣衫褴褛的难民青壮嚎叫着冲进了城门洞,很多人摔倒在地,无数大脚踩上去,死尸很快铺了一层。
冲在前头眼尖手快的发现严阵以待的骑兵,嘶吼着让旁边人停下,后面的看不见,顶着前面人的后背向里冲。
包力没去管跑向两侧的难民,一马当先就冲了过去,斩马刀借着马势奋力向难民砍去,甚至还闭了下眼。
战马很快跑不动了,挥砍的斩马刀遇到了腰刀大斧的反击,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包力已经血灌瞳仁,若是第一刀砍杀难民心中不忍,此刻遇到反击顿时兴奋异常。
斩马刀下护马蹄,左砍右劈如同平时砍木桩一般顺滑,所遇隐藏在难民中的土匪根本没有一合之敌,很快就杀出了城门洞。
门洞外只有千把人,里面的厮杀早就传到城门外,五六个身穿皮甲的汉子,正吆喝着布阵。
有三十多穿家丁服饰的汉子已经骑上战马,张弓搭箭准备拦住包力。
包力杀出了城门洞眼前一空,看到五十步外结阵的兵马,身后乡勇吼叫着正冲过来,包力大吼道:“挡我者~死,冲~。”
城头上梆子急促敲响,上百支箭射向那些骑在马上的弓手,顿时一片人仰马翻。
包力也冲到阵前挥刀斜砍,对面四五个刀手有两个竟灵活躲过,就地翻滚中弯刀砍向包力座下的马蹄。
包力来不及回刀,大吼一声:“跳,”双脚猛磕马肚,手里挥刀不停,砍向右侧的土匪。
战马前蹄躲开,后腿却被斩断,‘噗通’声摔倒在地,包力赶紧甩开马蹬抽出脚,借力向右侧翻滚,手中斩马刀轮的密不透雨,向挤在一起匪军中间杀了进去。
后面马队见包力落马,玩了命的催马扑了过来,很快在包力周围形成屏障。
五百乡勇冲出城门亡命砍杀,城头停止射箭,这帮匪徒眨眼间只剩下百十人,护在五个人周围,仍然不断跳起来和乡勇们对砍。
乡勇中出现伤亡,包力喊道:“散开,弓箭手招呼。”
匪徒中有人高喊:“先等一下,我有话说,等等~。”
包力跳上匹战马,来到近前用刀一指他说:“放下兵刃,否则~,死。”
那人随即下令:“弃刀,我来说。”
这帮人扔下刀,包力将他们驱赶到一边,对乡勇们说:“留下五十个弓手看着,咱们清理出三里地界。”
九斤出了城门,车贤、巴彦、那什图、紧护在两侧,牛武率三十个铁卫紧随其后。
看着死尸里有很多女真发式的人,九斤断定他们不是南下的军户。
来到那百十个人面前,九斤问:“谁是头领,出来答话。”
里面有个穿皮甲的汉子走出来抱拳道:“东江镇黑石岛尚志远,敢问这位公子是谁,因何对我部痛下杀手。”
九斤看了他一眼,一身汉人短衫打扮,皮甲破旧,身材强壮有力,面堂黝黑,浓须粗眉,便说道:“聚众围堵北海镇城门,上千人利刃在身,非官即匪,这里是胶东,不是东江,不懂规矩,就得把命搭上。”
那人又抱拳说:“黑石岛八千百姓,吃的穿的都来自北海新村,离岛之时,家主就嘱咐南下后在北海新村聚集,来了后却叫不开门,只好在此扎营。”
“开门后为何要杀进城中?”
“一个多月,这里早就断粮,所以到附近村乡打粮,这才没了规矩。”
“打粮?你们把这里当成辽东的部落,随意打草谷了吧,说,抢了多少村子,劫掠了多少乡集。”
“这位公子,咱们是抢了十几个村子,也杀过些反抗的村民,可这次上岸的十多万人,官府没派过一石粮,这不是要活活饿死我们?
毛帅无辜屈死,六千多亲兵都被关在横山岛,我们只能自己想办法活着,否则,出路何在?”
“冤有头债有主,若是你们递进书信,讲明缘由,北海镇自不会让你们饿死。
但你们打家劫舍,随意屠戮村民,就得偿命。”
“公子若是能让这七千口百姓活下去,尚某这条命愿为受害的村民抵命,还未请教公子大名。”
“北海镇的主人,九斤。”
尚志远看到九斤身后有道士,还有蒙古人,便上前几步单膝跪地说:“早就听说道长大名,尚志远认罪,”身后百十人也都跪地,没了反抗之心。
九斤看着被包力驱赶到一边的几千男女老幼,对尚志远说:“东江是军镇,你们的将军是谁?”
“东江左协参军尚可喜,是本家堂兄。”
“你们手上沾染了胶东人的血,杀光你们,谁也说不得不是,但你们在辽东与叛军作战,有功于朝廷,北海镇可以给你一条活路。
但你们要自己开荒种地,采石盖房,三年内若无犯案,便可编入新村,成为北海新村的百姓。”
“请问道长,共有十一个岛的东江百姓南下,他们人马众多,都在四处劫掠,又该如何?”
“东江南下的人,活着的都在北海新村,现在已经更名北海镇啦,你这些人里,大部分是各部女真,朝鲜逃民。
北海镇没有大户,没有军门,更没有氏家,只有村公所和镇公所,言尽于此,何去何从要尽快拿主意。”
“尚志远愿服劳役三年,恳请道长收留。”
他身后那百十人也跟着说道:“我等愿服劳役三年,恳请道长收留。”
这百十人一喊,远处的那些男女老幼也都跪地,无人再敢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