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闻听洪承畴询问,恢复了平静,把那雪白的丝帕折起收进袖子里说:“正是长房长子,侯家顶门柱,老朽是他叔父侯君义,洪大人莫非认得承祖?”
“在朝廷邸报上见过其撰写的兵策,印象深刻才有此问。”
“承祖痴迷各类兵法战册,纸面推演面面俱到,为人处世当官做人也规矩。
若要谨守城池或许有成,但要率兵出征,却是非其所长,老夫时常忧心忡忡。”
一家丁过来禀报:“大人,有活口十七人,伤残四百一十七。”
洪承畴问:“可知什么来路,谁的头领?”
“马回回第四营,匪首王三。”
洪承畴想了想,笑道:“宁夏卫马守应,倒是排进前十的巨寇啦,这王三枭首,首级送到龙虎山玄天观,问问那张景道长,赏金还算数不?”
家丁答应着离开,心里也知道是玩笑,大武镇养了这帮人两个多月,又派出三百骑兵护卫,谁好意思张口请赏。
洪承畴转身对侯员外说:“九边动荡不安,想要调职并非难事,只怕侯总兵过不了心中的坎。
榆林军门世家近二十,哪家不想着重新掌军,想必侯总兵是不敢懈怠啊。”
侯员外见说到府城世家,没有多言,背后莫议人非的处世之道还是谨记于心,侧身说道:“唉~,现在驿站裁撤,书信断绝,不提啦,洪大人,还请入堡歇息,容老朽略尽地主之谊。”
“此番刚经历祸事,洪某改日再来叨扰,这些伤兵和尸首,留给堡内子弟练胆吧。”
侯员外也是明白人,对一旁的管家说:“大人刚来赴任,这贼军赏金咱家兑付,不能让大人为难。”
管家答应着回邬堡取银子,现而今的赏银,很多府衙根本无力兑付,很多时候都是给个官职抵账。
这王三也是在册的贼军头人,加上这些人头和活的俘虏,至少得三千多银子,已经不是小数。
洪承畴抱拳说:“侯员外乃乡绅典范,本官此次带来了新的高产物种,留些给员外先行试种。”
不提洪承畴如何传授侯员外种土豆,咱们回到莱州府北海新村。
九斤等人在通州拜别张府的家丁护卫,等到天黑快马加鞭向津门县急赶。
在甩掉沿途厂卫的盯梢后,于二更天抵达了秘密渡口,人马车辆半个时辰装船完毕,在夜色中,两条海沧船离开码头,在深海中扬起风帆,向莱州府北海码头驶去。
一天一夜后,福船回到北海新村,大师姑和沈江维在这里住了两天,对浓重的海腥味不习惯,便回了牛头山。
老道张彦在二师兄程文举陪同下住进了新完工的道观,闲时在各村问诊游逛。
北海道观来了道家真人的消息传遍四方,一时间观里香火鼎盛,招远登莱前来上香者络绎不绝。
与道观一墙之隔的公事房前后三院,沿街面开青砖瓦房八间,正门上匾额书写‘北海镇公事所’六个大字。
三师兄车贤和沈宝已经在此处理公务,老五广辉的北海商号在镇上北街建了铺面,比西河镇的铺面大了三倍,自己则长期驻守此处,西河镇的商号由老四宝坤打理。
金毛和常义搬去了牛头山,正好杜小慧有了身孕,搬回老宅有人照看,常家父子成了西河镇实际话事人。
沈江维在莱州府盘恒数日,不知和朱知府商谈些什么,只知道沈江维回西河镇后,莱州府开始兴修水渠,开荒种田,各类瓜菜和高产土豆种植了十五万多亩。
九斤回来后搬进了四季园,每天伺候花草,修剪树木,连普通的落叶松都剪的一层层如同宝塔。
镇子北侧的六层石基青砖塔已经筑好,在八万辽民见证下,篆刻着辽东遇难臣民灵位的牌位,正式供进宝塔,享受各村的香火祭祀。
一块牌位,尽收辽民之心,不管是家里亲人亡故,袍泽断魂,同乡罹难,都在这招魂塔得到祭奠。
辽人,蒙人,靺鞨人,女真人,朝鲜人,倭国人都在此寄托哀思,从这一刻起,人们彻底融入北海镇,成了这里的一份子。
天气逐渐炎热,运送石料砖瓦的马车队已经改到夜间进行,九斤一如既往的从各处淘换来花草,细心的种植在每个院落里。
张灵儿派来的两个丫鬟白芷和薄荷,经过几个月的相处,已经和九斤没了生分,除了布置新房,就是跟在九斤后面抬水浇花。
四季园青草只有四指高,除了绿尾草,其它的杂草都清理干净,四季花卉已经有了近三十个品种,这时的月季、蔷薇、茉莉、正是盛开的季节,方圆五里内都飘荡着花的芬芳。
银杏树、樱花树、核桃树、柿子、桦树、红松、石榴、枣树、苹果树、都长势喜人,来年春天不仅可以撤掉支架,还能吃上自家的果子。
这天太阳西下,张彦道长一如既往的过来蹭饭,道观里雇佣了帮工,二师兄在吃饭事上没讲究,帮工轮流做饭,馒头每顿不缺,菜就是大锅乱炖。
张彦吃了一天,就拿着饭碗来到四季园,一天两顿,两个来回风雨无阻。
把李春气的跟在他屁股后面讨要餐费,最后老道答应教他五个干儿子写字念书才作罢,从此张彦有了五个阉人小弟子。
张彦进了院门,九斤正在大殿前洗手,张彦问:“今天集市上有八爪鱼,晚饭可准备?”
九斤拿毛巾擦着脸说:“白芷和薄荷正做着,这尝鲜的事,那俩丫头比咱都上心,今天观里收成如何?”
“今天增加近三百支香,有很多是官军,好像是从辽东撤下来的马队。”
两人来到院子右侧的葡萄藤棚子下,坐到小桌旁,九斤问:“我这几天没出去,王吉包磊在训练马队,刘本昌正在筹建粮仓,广辉和沈宝忙着镇里琐事,这万一大批难民南下,保不齐弄出些事情,明天我去镇公所看看情况。”
正说着,李春走过来说:“小爷,有个叫陶子兴的在门外求见。”
九斤想了会没什么印象,对李春说:“让他过来吧。”
李春转身离去,九斤联想到姓陶,这才想起这人原来是莱州府驿站的主事。
李春领着陶子兴来到近前,九斤起身说:“你这留起胡子,我都不敢认啦,怎么想着来北海?”
李春搬来凳子,九斤招呼他坐下,陶子兴对张彦拱手见礼后说:“驿站裁撤后,府县不再拨付钱粮,起初还能运送些货物,后来商贾嫌车小拉货少,逐渐没了生意。
这坐吃山空快两个月,里里外外近四十张嘴,实在没招了,来找你想想办法。”
九斤说:“原先的月银也停了?”
“停啦,雇佣的帮工,没家眷的都自己归乡另找出路,现在老的小的还有三十八个,家眷一百余人。”
九斤说:“驿站车马老旧,在货物运输上不占优势,留下几个人经营客栈,其它的来北海如何?”
陶子兴脸色激动的说:“若能来北海,不管哪个行当都能养家糊口,当然求之不得。”
“这样吧,盐场缺个管事,掌管物资账目,明天到镇公所找沈宝办理上任手续,带来的人畜车辆自己看着安排即可。”
陶子兴起身深深一辑:“九斤,大恩不言谢,这就告辞,把喜讯带回去。”
“不差这一时,吃了饭再走不迟。”
“驿站百十口子人都等着,早点得知消息,早安心。”
送走陶子兴,张彦问:“那么大的盐场,交给驿站的驿丞,你这心忒大了些。”
“陶家为祸乡里,子嗣想要谋生不易,若不给他机会,他们背井离乡怕是难有活命,况且盐场有个秀才做管事实属难得。”
薄荷来禀报:“公子,用膳吧。”
第二天巳时,陶子兴在镇公所报备,取了印章换上工服,在沈宝陪同下领着百十个驿站的男女老幼前往盐场,他们将在新一村落户,开始新的生活。
九斤来到镇公所,车贤正在后院安排值守班次,最近越来越多的辽东难民渡海而来,虽然没有驱赶到北海镇,但他们翻山越岭前往胶州府,还有众多难民翻越大泽山,出现在平度,高密,密州一带,最远的已经快到青州府最南端的日照县。
这些人从一开始的小偷小摸,发展到后来的打砸抢,最后拉帮结派组成各种团伙啸聚山林,和当地土匪抢夺地盘打成一团,大半年来胶东各地匪乱如蝗,令当地府衙卫所都束手无策。
北海镇有荆棘林和沼泽区隔离,辽民难以翻越,最近几天东门和南门都汇聚了上万人,他们支起帐篷,向进出的商队强行乞讨,让商贩苦不堪言,最终报到镇公所车贤处。
看到九斤进门,车贤从后院来到前厅对九斤说:“两个大门快被堵死啦,正在琢磨怎么驱离,正好你来啦。”
“驻登州的东江营没人来接洽吗?王英也没露头?”
“这俩月都没见人,不然也不会聚集这么多人。”
“卫队不用出动,这种场合不合适,我带着马队去瞧瞧再说,”转身对李春吩咐:“传包磊、王吉前来。”
半刻钟后,街面响起马蹄声,包磊和王吉赶来,九斤和车贤出了大门来到大街,没等二人下马,九斤说:“你二人可知大门被难民堵塞一事?”
包磊跳下马说:“马队在黑松林练习伏击突袭,没到大门去过。”
九斤说:“你和王吉率两千马队去南门,让刘本昌安排甄别队,有家有口的在榆树沟北侧扎营,其他分男女营划分区域集中,有鼓噪煽动者不留活口。”
“喏”,二人抱拳后上马而去,包力带着五百乡勇来到镇公所门前,巴彦也牵着战马领着踏雪赶到。
九斤对车贤说:“卫队埋伏到东门荆棘附近,旦有翻越隔离带者,尽数射杀,咱们去东门外看看谁是头领。”
众人翻身上马,轰隆隆奔东门而去,得益于东江战马输送,现在北海镇的战马数量接近六千匹,今年出生的小马驹也有三百多。
但是进入七月,不仅所有南下的战船不再运送战马,连返回的战船也不装载物资,只是一船船向登州运送百姓兵将,如同大撤退一般。
北海镇没有东江的消息,终于感觉到及不寻常之处,那就是包括王英,李久,孔德等人已经两个多月没有音讯。
除了胶东半岛漫山遍野的辽东难民,整个东江官面消息几乎断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