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斤听完禀报,放下酒杯说:“苛捐杂税猛如虎,逼得多少人宁愿土地撂荒,出门讨饭也不再种地。
“一道水闸就能毁掉三万亩良田,一本奏折就能干掉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将军。
“这么多事实告诉我们,北海新城若没有马队保护,别说新城,新村也将不存在。
“包磊表面上是府衙任命的团练使,王吉和王昆是副使,他们三个却是为组建马队而来。
“北海新城的马队最少三千骑,没有东江,北海新城的马队也会建起来。
“你们在一起好好聊聊,我去安排迎接新任的府台大人。”
九斤起身,众人纷纷站起身拱手相送。
看着九斤出了院门,包磊招呼众人落座,做为九斤的发小,包磊常义等人,在北海新村有着很高的威望。
在座的论官位,以孔德的游击将军为最,李久,张盘是参将,最小的陈福也是总旗官身。
北海新村这里,包磊刚弄了个团练使,除了大旗大印外,只剩下王吉王昆两个副使,也不对,还有今天送来的三百匹战马。
即便如此,孔德李久却依然战战兢兢,言谈举止谨小慎微。
不微不行啊,没看见那个叫巴彦的矬子是公公吗,武功简直非人哉。
这种武功盖世的阉人,都是御前带刀侍卫,本就稀少,满打满算也不会超过一巴掌,没想到在这就见着一位,还在给道长看大门。
李久亲眼见过那只远古神兽,没想到山海经里写的竟是真的,这远古神兽若没有火铳火炮,甭想制住它。
这些人都没见过道长的身手,王英不止一次说过深不可测,到底有多深,这几个人都没兴趣跟他切磋。
好歹都是统兵将领,跟道士切磋,没得自降身份,丢了脸面,好好的做生意赚银子才是正理儿。
包磊邀请大家共进一杯酒,放下酒杯说:“刚才道长把话撂桌子上,不管东江能不能供马,北海的马队都要组建。
“你们可能不知道,我师哥(李东)在西北已经有了五千马队,知道我正组建马队,准备施以援手提供战马。
“你们东江大多数官员家眷,都将免费入住新城,包括在坐的每个人都有宅子。
“这些宅子没有三进五进院落,更没有小桥流水,这里只有守望相助,只有赤胆乡邻,进了北海城就是一家人。
“谁也甭想从新城拿人问罪,谁也甭想加徭加赋盘剥,这就是新城,这才是家乡。
“愿意加入新家的,端起杯子,要考虑考虑的,出门自便。”
包磊连拉带哄捎带敲打,有一句话真真正正击中孔德等人的要害,住在新城,即便是厂卫都不能进村子拿人,这一条就是万金难求。
别人这么说,顶多是喝多了胡咧咧,可九斤道长把风放出来,那一定是能做到。
在坐的所有人端起杯子,孔德激动的说:“新城寸土寸金,没想到却给东江人准备了宅子。
不瞒诸位,这些年在外征战,手底下没有一人是干净的。
俺们这些人,末了不就是求个安稳吗?
若是辛苦戍边,血染征袍,最终换来镣铐加身,满门流徒,谁还愿意戍边杀敌。
东江汉子没有孬种,咱们干了这杯酒,从此一家人,干。”
“从此一家人,干杯。”
屋里喝的热闹,院子外面也是忙的热火朝天。
五师兄广辉去登州还没回来,常义和金毛回了牛头山“避暑山庄”,二师兄程文举在道观工地,天天指手画脚惹工匠烦。
三师兄挑选了一百二十个十五岁左右的半大小子,每天操练短刀飞镖,爬树上房,下海抓鱼,芦苇荡中摸鸟蛋。
还经常买来鸡鸭猪狗,割开皮子再缝起来的瞎折腾。
人们经常一边吃着被这些孩子折磨死的猪狗鸡鸭肉,一边看着这些满身杀气的未来郎中,浑身沾满尘土拱进草丛中躲猫猫。
所有人都忙的脚不沾地,九斤只好把刘本昌从账册堆里提溜出来:“新任知府要来蹭饭,赶紧把马棚里的战马换成瘦骡子老驴。
让在家的男女老幼穿上补丁摞补丁的破衣服,不准穿鞋,都在土里滾几圈,再到南大门处欢迎官老爷。”
“道爷放心,指定把事儿办的明白儿的。”
“先别走,还得想两句欢迎词,欢迎欢迎,老爷进村,吃拿卡要,破家灭门,这词儿行不行?”
“道爷,太直白,不太雅,顺口溜嘛,这个:官爷巡乡来,一天一只鸡,三天一只羊,村村都有丈母娘。”
“哎呀老刘,人才啊,就这么整,多弄些人,来回吆喝这些词,不能冷场,务必热烈。
再找块白布写上‘热烈欢迎新上任的官老爷,百姓喜迎加税赋,欢歌笑语乐开怀’。”
“明白明白,请好吧,错不了,”刘本昌强忍着笑,去村里招呼老少妇幼准备‘欢迎节目’。
九斤回到卧房,找了件青衣道袍,想了想将衣服撕了几个窟窿,在土里使劲搓揉拍打,踏雪在旁边不解的歪着马头看,马心里想,难道九斤魔怔了?
北海新村南大门的桥上,一辆普通的拉客骡车正向城门而来。
原先的城门被九斤拆掉,在门外东西两侧各盖了十间屋子,马蹄张领着三十个立志打铁的少年常驻此地。
高高竖起的旗幡写着天下第一、马蹄张、几个大字,因为天气炎热,马蹄张将煤炉、铁砧等搬进城门洞里,凉爽的过堂风吹过打铁的少年,清脆悦耳儿的锤子击打声在原野回荡。
马蹄张被九斤任命为城门长,每月从村公所领取二两月银,五斤鸡蛋,三十斤面粉。
这份收入,让很多老者眼红,怎奈很多人除了放羊喂牛,没什么拿出手的技能,只能看着马蹄张每月领面粉鸡蛋。
马蹄张的公事房在城上门楼内,这里视线好风力足,是绝佳的纳凉所在。
整个城墙上搭满了雨布棚子,茶摊,布摊,酒摊,肉摊,算卦摊草药摊等各种摊贩,组成了独一无二的城墙集市。
上下城墙的马道增加了十条,美中不足就是城墙上没茅厕,必须到城下入厕。
在地面上,北海新村的公厕比比皆是,因为这里的粪水都是宝贝。
城头上不分白天黑夜,一直都是人来人往,尤其是各种流民老妪经营的扣耳朵,捏头皮,剪指甲一类生意特别火爆。
一个棚子用布帘隔成里外间,外间桌子前立块木板,上面写着掏耳朵。
有力巴粗汉子过来问,咋个掏法?抹着厚粉的婆子就会说手掏两个大钱,全掏十个大钱。
商量好了就会去里间,来个墙头全掏,很快传出吱哇乱叫声好不惬意。
马蹄张三十个徒弟,十个在城门洞里打铁,打出的铁锹镐头等铁具扛到城墙集市售卖。
十个徒弟白天黑夜维持集市秩序,有喝酒斗殴的,小偷小摸的都会被这些小铁匠扔下城头,摔死管埋。
还有十个徒弟每天骑着骡子,顺着荆棘隔离带巡视,白天黑夜四组轮班不休,没有节假日。
骡车来到城门洞,一个赶车汉子跳下车,惊讶的看着城门洞里打铁的后生发愣。
骡车上棚子布帘掀起,一个穿着青布长衫的中年人探出头,浓眉大眼国字脸,五指长络腮胡子,梳理的格外整齐。
抬头看看喧闹的城头,又看看打铁的后生,问赶车的汉子:“福生,你没走错?这是北海新村?”
“老爷,没错,那上面不是写着北海新村四个字吗。”
中年人抬头重新看了眼,还真有四个字,漆面掉净了,不仔细看分辨不出来。
身后传来銮铃响,福生把骡车靠到路边,几辆驮马拉的大车进了城门,靠在上城墙的马道旁,有劳力上前讲好价钱,开始将蔬菜水果扛上城墙。
福生放下赶车的鞭子,进了城门洞,对一个后生抱拳问:“敢问小哥,这里是北海新村?”
“是,门上那么大的字看不见?啥事?”
“哦,没抬头眼又花,没注意到,请问九斤道长可在?”
“在是在,能不能见着不好说,哎~,你还真走运,那不是来了吗。”
城内三丈宽的驰道,路两边密密麻麻的桦树、松树、柳树、榆树、梧桐树的树荫下,走来三百多破衣烂衫的老弱妇幼灾民。
当先一个高大的青年英俊道士,穿着破破烂烂青布道袍,浑身灰土,正大步走来。
打铁的少年们目瞪口呆看着走来的难民,里面有他们的祖父,伯父,姑奶奶,大姨娘,弟弟妹妹。
早上都还在家遛狗逮蛐蛐,发面蒸包子,怎么现在变成难民啦?
还有心目中的天神九斤道长,怎么跟被狗撕咬了似的惨不忍睹?
还没等这些小铁匠反应过来,这群‘流民’变戏法似的举起各种条幅。
白布横幅,上面黑字分别写着:热烈欢迎官爷下乡、搜刮民财寸草不生、喜闻官府加税赋,草根百姓乐开颜、蚊子肚里刮油脂,石头缝里榨香油。
条幅一举,若是再洒几把纸钱,妥妥的丧事出殡阵势。
这群‘流民’正在按照个头整队,城墙上下开始聚集上千看热闹的商贩,人们纷纷议论:“没听说今天唱大戏,临时加演?”
“不像,没有锣鼓家伙事儿,难道是正在流行的闪唱?”
“别挤,再挤就掉下去啦。”
“看,那不是道长吗?今天体验当乞丐?”
“刘文,那不是你祖父吗?早起来还找老妪掏耳朵来,咋成乞丐啦?”
九斤将人按照高矮排好,确保每个条幅都能从路上看到,拍拍手说道:“咱们现在都是难民、流民、灾民。
你看看你们,面色红润,胖脸肥腮,喜笑颜开,不像啊,都弄出幅哭脸,有气无力,明天饿死的样子。”
“道爷,早几天说咱就每天光喝一次菜糊糊,那就像了,这刚在家喝了二两,实在是不好意思。”
“那你弄点泥巴抹抹,站到后面,瘦子往前站,行了,就这么着吧,把喊的词儿再练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