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日,常义和宋文茂,蔡兴,金毛终于抵达龙虎山。
炎热干燥的西北夏天,让金毛难以适应,常义只好三更天启程,巳时寻找地点扎营,因此一直在路上晃悠到现在。
九斤让宋先生写了十份请柬,安排人送往县城,晚上道观将准备酒宴,为宋先生等人接风。
接着众人上马,沿着新修建的水渠,查看近百个新村。
众多的新村,大部分正在修建地窨子房。
这种房子下挖五尺,地面垒三尺土坯墙,顶端覆盖茅草泥巴,几个人三天就能建好一栋。
最先挖井的那处驰道右拐进山的路口,也就是收容所驻地以西,已经规划出方圆六里的场地,并用石灰水进行了标注。
这里将开始修建砖瓦房和商铺,并起名大武乡。
乡民入驻资格是为乡村做出贡献,或手艺在身的人,他们将免费获得房子。
商贾和大户们每家只能购买一处宅基地,所盖房屋不得超过三层。
大武乡中心将建六层功德塔,所有为大武乡捐粮捐物的乡绅大户,都将在塔内留碑立传,流芳百世。
砖瓦灰石陆续运抵,都是从黄河西岸的子长县,宽洲县,绥德府,米脂,榆林等窑厂送来的。
兵匪攻城掠地,大户望风而逃,留下的窑厂煤矿,都成了百姓换粮的宝贝。
乱世年月,各种消息以令人吃惊的速度传播。
先是山陕甘边卫起兵,道门发出巨额悬赏寻仇王三,再到响马闯塌天攻打县城,再后来的龙虎山道观粮食换砖瓦。
每个消息都如狂风般席卷黄土高坡,但人们最喜欢的,还是砖头换粮食,这可是天大的喜讯。
众多的窑厂开始重新冒起黑烟,更多的人走进煤矿,更多空置的房子被拆掉,所有木料都被送往窑厂。
很多老年兵匪‘洗心革面’加入运送砖瓦煤炭的行列,有饭吃,谁愿冒箭雨攻城。
九斤和宋先生一路查看上百个新村,到处都是芦苇竹子凉棚,满眼的高粱大豆花生长势喜人。
水渠附近白菜萝卜芥菜芹菜胡萝卜等菜地,都有娃娃营的小‘勇士’巡逻看管。
一旦发现有新来的饥民要啃食,立刻吹响骨哨示警,男营的护卫就会跑来,将饥民带去收容所。
每到一个村子,所有看见九斤的百姓,都虔诚的跪在路旁施礼。
九斤知道,那是膜拜跟在自己身后的金毛。
金毛比原先又长高了一头,越发不把自己当猴子。
跟着出来视察,骑在大黑马上,穿着锦绸短衫还打着伞。
若不是马鞍桥上那把瘆人的巨大砍刀,人们还以为猴子员外下乡看庄稼。
看完百十个村子,几人转过龙虎山,向北侧四十里外的关帝山进发。
想要走进龙虎山后的那处十八里峡谷,唯一的通道就是走关帝山的一线天谷道。
常义和蔡兴已经去了十八里峡谷,未来几个月,他们和金毛将住在清凉的山谷中。
住在这里的,还有洪日庆的‘闯塌天响马营’。
经过在蔚汾,岚漪,砚城,龙泉,凤武等地连续出击,现在响马营已有青壮三千,战马一千五百骑,抢的粮草银钱够用三五年了。
得益于他们的折腾,龙虎山成了山陕交界的世外桃源,太平港湾。
虽然黄河滩因干旱严重,土地泛碱不能耕种,但这附近动勘几十里的沟壑洼地,却土地肥沃。
龙虎山西侧最大的一片低洼地有方圆五十里,里面的鱼头沟村早就没了人烟。
新建的水渠,正在把黄河水源源不断引到这里,冬季来临前,这里就会形成碧波荡漾的湖泊。
沿着这片洼地东岸一直向北走了近二十里,右拐向东开始进山。
沿途不时出现半山腰废弃的窑洞,金毛不住的发出‘胡胡’声音。
九斤对它摆摆手,因为那里面是响马营的警戒暗哨。
顺着蜿蜒土岭坡道走不到十里,洪日庆领着近百个各队头目等候在路旁。
九斤给宋先生一一做了介绍,又把金毛领到众人面前与大家‘亲切相识’。
众人上马开始进入关帝山南麓峡谷,两边直立如刀切的山峰,夹着不足二十步宽的峡谷通道。
走在里面,凉风扑面暑气尽消,金毛恢复精神,一马当先冲在最前头。
唬的洪日庆等人的战马纷纷避到两边,不敢前行。
走过七八里长的一线天峡谷,众人下马开始走上山台阶,过了两道弯出现一处洞口。
洞口守卫搬开拒马路障,众人陆续走进洞中。
两个月前,九斤发现这个山洞,便让洪日庆率人将其开凿加宽。
经过四十多天开凿,扩大到一匹马可通行的程度。
山洞里穿行三里多,迎着清爽凉风,十八里峡谷出现在眼前。
这里大部分芦苇竹子都被九斤背上山顶,马营的所有家眷都生活在这里。
石头垒建的房子,让人想起山东沂山里的新三村。
与新三村不同的,是这里有能冲阵厮杀的三千亡命儿郎,和两千七百多户无家可归的叛逃军户。
三千响马和近万家眷候在路旁,每人都穿的崭新的棉布麻衣,脸色红润满眼喜气。
看着九斤走来,人群如波浪般跪地叩拜,恭敬无比。
响马只抢名声狼藉的乡镇大户,愿意加入响马,身世清白的,家眷都要迁进峡谷。
从衣食无着,到现在的不愁吃喝,短短两个月,对这些人来说,好似换了人间。
十八里深山谷蜿蜒曲折,最宽处近十里,窄处仅有百十步。
丘陵沟壑,山水环绕,古树参天,是当之无愧的西北净土,世外桃源。
来到竣工不久的木制大殿,散发着松木清香的房子,让人精神气爽。
宋文茂胖了许多,三角眼都快成了月牙眼,坐在竹椅上拿着西瓜说:“道爷,今后我就在这吧,这一生都不想出去了。”
“你想都别想,山外有十多万流民,还等着你去梳理。
这片谷地,粮食瓜果最晚到明年此时,不仅可以自足,还有很大剩余供应山外。”
宋文茂放下西瓜说:“单要吃饱喝足,这地方就糟践啦,我观此地水质甘醇,温度怡人,是种植药材的绝佳之地。
此时虽到八月,却正是种植季节,加之霜期为零,十有八九亩产翻番。”
旁边有个老把式葛春晓问:“宋先生可知都有何药材?”
“哦,多了去了,比如板蓝根,甘草,柴胡,黄芩,车前子,白芍,沙参等。
可安排人去县城药铺询问,现在烽烟尽处,粮食和药材都是重中之重。”
正说着,常义蔡兴从外面回来,金毛背着爪子,像暴发户般晃悠悠跟在后面。
几人啃了会西瓜,常义说:“住的地方都收拾好了,人员登记入册还在进行,得些日子,这里孩子有小二百,还要找个先生授课。”
“这事儿我来想办法,”洪日庆走进来说道。
坐下后接着说:“柳林堡有个老秀才,前些日子到收容所帮忙记账,想是快回来了,他儿子在咱们马队,本人也愿住在这里。
督主,还有件事,那个王三找到了,原本因为道门寻仇,各路义军都不愿收留他。
这小子一急,加入了白教,进了回回营,还当上了副统领,首领姓马,人称老回回。”
九斤想了下说:“有没有去要人?”
“有,两次,去的人穿着道人衣服,第二次直接没让进营门。”
常义笑道:“九斤,废那劲干嘛,咱直接打进去不就得了?”
九斤笑道:“不是真把那王三抓来砍了,留着他比抓回来管用。”
看着常义和蔡兴不解,宋先生说:“只要王三在贼军里,咱们就有理由跟着贼军跑,道门悬赏就会传遍江北。”
洪日庆也明白其中关节,便说起另外一事:“连续几天,黄河西岸都出现贼军探马,最多时一天七八波,人数也有增加。
流民拖家带口的几乎没有,越来越多的是拿刀背箭的流民军,咱们马队已经多次驱离,宋先生,一旦起了冲突当如何处置?”
宋文茂捋着两撇胡子沉吟道:“山西北有大同太原,南有晋州,临汾,虽有小乱,但府城稳固。
而陕西则不然,苦难军户占据陕西全境,只有秦王藩地西安一处兵卫齐全。
其他如延安,淳化等地民怨沸腾,根本无力阻挡贼军南下。
因此宋某认为,他们渡河东进的可能性很小。
不过为防万一,与贼军早晚要相遇,过过手,反而更有利于打消贼军对龙虎山的窥伺之念。”
看着众人都看自己,九斤想了下说:“贼军里愿意留下种地的越来越少,吃多了人肉,也就不愿再啃干馍。
大武乡收容所继续加派人手,一旦贼军渗进来,继续拿下送到这里开荒,犯事者直接处死,以防出现乱子。
第二是借着找王三寻仇,在贼军中宣扬龙虎山乃闯塌天响马地界,大路朝天生意不禁,各走一边。
真要来犯,只能刀枪相见,最好传进那些首领耳朵里。”
宋先生点头说:“龙虎山周边不足百里,仅有一座县城,更有流民十万左右。
贼军重兵渡河进攻的可能性不大,小规模冲突难以避免,总会有不开眼的,要跟响马掰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