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慢慢变得昏暗,密林里更是漆黑一片,火把燃起,从眼前向两侧连出绵延的一线。
林癸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随着不断有尸体被找到,他才惊觉那林萧,已经不能用凝血境的修为来衡量了。
“四位凝血,一位筑体……眼下还没开始狩猎妖兽,不能再死人了!”
每个人都清楚这句话的意思,按照以往的默契,各家会把竞争控制在某个程度。
可那是在各家人数相当的前提下,如今白家实力受损,平衡一旦打破,谁也不敢保证,接下来这春围会不会变成一场屠杀。
在临时搭起来的驻地里,营火上的水已经烧开,几张兽皮拼凑着挂在一起,既能挡风,又可以遮蔽火光。
各家的领头者围坐在内,有人面色阴冷,有人不动声色,有人沉默不言,有人窃窃私语。
“七个人,只逃回来一个,听说还是因为伤了腿脚,这才没跟过去送死……多好的机会,啧啧!”
“吴东,你少在那阴阳怪气!是谁的人跟丢了林萧?”白家领头者铁青着脸,指着那人喝道:“你若真有胆子,就当着那位,把这些话再说一遍!”说完,伸手往山上指了指。
“呵!”那吴家人冷笑了一声,“若白亭舟在这,我自然是不敢,可她人呢?”
白家那人的脸色难看,刚打算还口,就听见有人在旁边高喊了一声。
“够了!”
林癸斜了两人一眼,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收回人手,不必再派人搜了,咱们各家一起向内推进,筛过去!”
林癸的长相与林麟有些相似,同样微狭的眼,显得有些阴狠。
他的天赋更高,实力也更强,唯一比不过堂兄的就是身份。
可身份这玩意儿可没个准儿,林萧还是嫡子呢,不一样说废就废?
风水轮流转,林麟前途尽毁,将来的林家主人,未必就不是他林癸。
当然眼下最要紧的是拿下林萧,四家合力围堵,这要是都被他逃了出去,林癸的前程恐怕也就跟着完蛋了。
目送着各家头领远去,林癸转过身,把残雪踢进了炙热的火堆。
……
一处僻静的林地里,飞鸟小兽早已经被惊走,林萧靠在树上,仔细的处理手背上的伤口。
伤口不深,并不影响动作,但是会散发出些微的血腥气,所以他把嚼碎的草叶敷在上面,牢牢包好。
剩下的草叶被他在腋下、颈后、手脚以及刀刃上一一抹过。林萧仔细闻了几下,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
一根根坚硬的树枝被削去叶子,截成长短不一的直杆,斜插在附近的杂草丛中,旁边掩着挖好的陷坑。
林萧准备妥当,抬头看了看天色,转身爬到树上,把枝叶向内拢了拢,隔着缝隙望向远处慢慢接近的火线。夜风吹过,枝叶轻轻摇动,就像林萧的心境,并不似他表现出的那般平静。
“半个时辰,来得及。”声音低不可闻。
后山深处,妖兽有些躁动,原本这里会有一番争斗,可奇怪的是,三只破山境的妖兽彼此防备着,和外围那些低了一境的同类一样,虽然眼中凶光闪烁,却反常的保持了冷静。
本能会驱使着妖兽们争夺领地,除非有其他的东西,比领地更具有吸引力,妖兽们兴奋的嗅着。
空气中,妖丹的味道很淡。
近百人完成围堵,到搜索的小队撤出,用了将近两个时辰,而全力向内推进,所用的时间却不到一半,火光照亮的范围不断前移,黑暗被一层层拨开,能够藏身的地方已然不多。
“仔细找!最多半个时辰,林萧必死无疑!”喊声自吴家队伍中发出。
之前的搜索中,吴家人虽未曾折损,却颇受了些冷言冷语,尤其是那个白钰,话里话外就一个意思——吴虎无能,连个人都能跟丢了。
吴家人难免有些忿忿,心说这又能怪谁去?那林萧连筑体境的白广都能杀掉,难道还摆不脱一个凝血巅峰的吴虎?说到底还是白家废物,那么多人都没能留下林萧。
“哎呦!”一声惨叫在前方响起,火把和刀光晃动起来,接着就有喊声从那边传来。
“注意脚下!”
此刻包围已经缩的很小,借着火光,已经能隐隐看清对面围过来那些林家人的脸。
吴虎一瘸一拐的走到领头少年的身边,低声说道:“东哥,侯家那边还在磨蹭,咱们要不要也走慢些?”
吴东长着一张长脸,凶厉的三角眼里映射着火光,“吴虎,你什么意思?”
吴虎低着头说道:“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后山太安静了。”
吴东脸色阴沉下来,用弯刀拍了拍吴虎的腿,“都这个时候了,你跟我胡说什么?滚!回你自己的位置上去!”
吴虎只好闭上嘴,默默往一旁挪去,他一边走,一边往后山的方向望了一眼,可这一望,他脸色骤然大变!“妖……”
轰!
一棵大树轰然倒下,树上藏着的妖兽随之跌落,而在它身后的密林里,突然爆发出骤雨般的奔腾声,杀意飞速逼近!
“妖兽来袭!”
看到突然来袭的妖兽,所有人都大惊失色,平日里面对三五头筑体妖兽,他们还得组成阵仗,以两倍或者三倍的人手围攻。
可眼下哪有机会结队相抗?更别提脚下大地震颤,后山的妖兽怕是全来了!
“撤!”
林家人最先往后退去,白家与侯家紧随其后,可吴家就惨了,先是离妖兽最近,又被抛在了后面,人心霎时间就散了。
“跑啊!”
不知谁喊了一声,吴家众人四散而逃。
一眨眼的功夫,落在最后的吴虎就被妖兽扑倒,惨叫声刚刚响起就戛然而止,尸体被撕扯成碎片,鲜血在昏暗的地面上汇成黑褐色的河流。
一棵巨树被妖兽撞了一下,树干底部发出断裂的声音。
咔!声音来自于一个光滑的切口。而随着切口出现,巨树终于不堪重负,斜斜栽倒下来。
烟尘四起,缠斗在树下的人和妖兽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埋在了下面。
巨树砸落,临近的树木或被震动牵引,或从底部突然断裂,都发出了噼啪的裂响,然后轰然倒塌。
一棵接着一棵,一片连着一片,整片山林就像地龙翻身了一般,倒处都在崩塌,翻倒的树木就像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盖住了整片山林。
轰隆隆的巨响持续了将近半个时辰,此刻若是从高空看去,小半座后山都变了样子,倒坍的范围极广,无论是人还是妖兽,通通被埋在了下方,散落的火把引燃了树枝,倒处都漫着浓烟。
中心处,一小块区域幸免于难,或许因为地面上遍布陷坑和锋利的树枝,也或许是由于某种莫名的气息,之前混乱中,无论人还是妖兽,全都下意识的避开了这里。
林萧从枝叶间露出头来,脸上系着一块黑色的布条,他落在地上,拨开杂草,翻越倒卧的树木,往烟尘里走去,脚下无声。
浓烟里难辨方向,所以他只能循着声音而走,兽吼声、惨叫声、喝骂声……
林中极惨,倒处是倒塌的树木,枝叶燃着火,冒着烟,鲜血侵染了大地。
林萧强压着心底的躁动,砍死一头被压在树下的妖兽,撬开头骨,取出妖丹。
附近尸体不少,活人却没有,逃的快的已经到了远处,跑的慢的就算没被树木砸死,也躲不过妖兽的扑杀。
……
围场外,人群早已散去,等到明日天亮以后,他们才会像赶集一般再度涌来。商贩们在货物附近扎起帐篷却无人入睡,几处擂台隐在黑暗里,篝火把四周的影子拉的很长,扭曲着散发出不详的意味。
高台下的亭子外,匆匆赶来的家主们正对着一个文士大声叫嚷。
“你说什么?玉符碎了多半?围场……围场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说话的是吴家家主,不仅是他脸色发白,就连另外几位家主的脸上也泛着惊惶的神色。
刚刚,围场里发出一阵巨响,匆匆赶来的家主们听闻噩耗——象征着入围者的玉符碎了多半,而吴家的队伍,全灭了!
吴家主再顾不得体面,一把揪住文士衣领吼道:“围场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怎么可能?我吴家队伍怎可能尽数灭了?”
文士脸色发白,倒不是因为吴家主,身为白帝城的人,还不需对一个桓城的家主低声下气,只是之前那一幕,在他参加过的这么多次春围里,还是头一次见。
而且直到现在,还不时有玉符忽然一闪,继而碎成两片。
距离此处不远,为春围而建的驻地里,姬段走出帐篷,看着围场里的山上火
光阵阵,好看的嘴角微微上扬。
“有趣!”
他来到空地当中,目光投向远处的阴影,“既然来了,何不出来一见?”
话音刚落,阴影中走出一人,他身上的棉袍很破,惨兮兮的裹在身上,一把毫不起眼的柴刀斜挎在腰间,不修边幅的脸上带着些许冷笑。
唯有他手中的酒壶不仅干净,还隐隐散出一丝醇香。
姬段看清来人是他,淡漠的神情变得凝重,他扶了扶头顶本就端正的剑簪,然后双手抱拳躬身一礼,“二先生!”
夜色中人影闪动,虚幻的屏障缓缓升起,杀意汹涌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