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内堂。
苏攸决开口直接兴师问罪,先声夺人,气势汹汹。
姓罗的知县,心中咯噔一下,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查出来是杀头的大罪。
但大家都这么干,墨守成规,上面有人罩着,有利益网在其中,大头上面吃,下面县衙也需要银子周转,这抚恤金只是其中的一项。
罗知县是个人精,已经盘算好怎么应对他这个读书人。
他摆正姿态,道:“请问阁下是?”
“苏攸决。”苏攸决冷冷道。
罗知县点了点头:“苏攸决,你身为读书人,嫉恶如仇实属正常,念你是读书人,本官就不计你擅闯公堂之罪。
话说回来,本官身为这一地的父母官,贪墨任何银两,也不可能贪墨抚恤金这一项,这其中定然有什么误会。”
苏攸决决然道:“别假惺惺的,今日我在崔家村,亲眼所见,崔老太家两个儿子战死,只收到了三十两银子的抚恤金,那我问你,剩下的七十两呢?”
罗知县眼骨碌一转,就知道什么情况,他装模作样,看向旁边一名主簿,“去查查,今年崔家村的抚恤标准。”
很快,主簿拿出律条,递了过去。
罗知县扫了一眼,而后目光看过去,道:
“苏攸决,这抚恤金已经发放,毫无差错,你所理解的百两银子,只是官方说辞,下放到各地的标准各不相同。”
“以崔家村为例,抚恤金为十五两银子一人只是其一。”
“另外,是每年发放两石米,一匹布,盐、白糖各一斤,持续十年,保障家属生活。”
“这十年下来,等同于剩下的七十两银子。”
官府自然是不会光明正大的贪墨银子。
他们贪污的方法,是后面的物资,而且他们不会明说。
只有懂律法的家属找上衙门,他们才会应此事。
时而发放,时而不发,老百姓也没处说理,吵得凶了,就打发一点,时间一长,就此作罢。
而且为了防止互通消息,各个村子的物资发放都各不相同。
反正他们只要将发放物资记录成册,这些东西查起来也没法查。
而且,他们就是打着这些没有知识,软弱的农民。
这些人对衙门天然有畏惧,不敢得罪,更多的甚至都不知道抚恤金后面,有这些东西发放。
听完这些,苏攸决默默皱眉,良久,他想明白了,恐怕后面这些物资,老百姓根本是要不到了。
这些贪官真是用心良苦,这看起来很美好,每年都有物资发放,防止钱财贬值、或是一次性用完的问题。
但实际呢?
这可是十年,十年能发生多大的变化,官府的人恐怕都换了一茬,家属可能流动,或者死亡...各种突发情况....
最大的可能性,是这帮人根本不会发放物资,直接私吞!
苏攸决仔细一想,就能想出来,这恐怕不是这个知县一人贪腐。
而是有一条利益链在其中,这各地抚恤规矩不同,也只有上级的知州、甚至是知府才能颁布律条。
他回想到李逍拦他时候说的话:若有朝一日入朝为官,位高权重之时,定会想办法解决这样的乱象。
恐怕.....
李逍早就知道,这其中有官官相护,根本没那么简单。
而且自己根本是口说无凭,没有证据,想要解决,千难万难。
想我苏攸决游历天下各地,竟然没有李逍看得透彻....
苏攸决这般想着,一时间也冷静下来。恐怕自己就算是正儒,也不能彻底将这一条线的人全部解决。
不过,自己既然来了,也不能白来。
其他人管不了,崔奶奶面前的事情,他要管!
“我不管你们弥河县有何规矩,将崔家村崔老太剩下的七十两银子,直接给她,不用什么物资!”
苏攸决如此说道。
他打算先解决眼前的问题,至于后面的,他也要先查一查,收罗一些证据来,而不是现在。
“苏攸决,这不合规矩吧。”
罗知县面色平静,道:“此事,并不是本官说了算的,你也是江南有名的才子,应该知道,凡事都有规矩,官府也有官府的规矩,若不按照律法来,这天下岂不是乱了套。”
罗知县不知道对方搞什么名堂,但他怎么可能轻易就答应,这岂不是承认自己心里有鬼?
“怎么?还是你将这些银子私吞了?”
对方一口回绝,苏攸决反问一句。
“你莫要诬陷本官,你出去打听打听,本官在此地多年,清正廉明,两袖清风,至今还住在陋屋,备受民众爱戴。”
罗知县说话之间,正气坦然:“弥河县律属天应府,天子脚下,岂容得下这样的事情。我虽只是个七品知县,却也知道何可为,何不可为。”
苏攸决一愣,他当真是小看这小小的七品知县了,说话居然挑不出一些刺来。
若不是他亲眼所见,恐怕就要相信了。
苏攸决道:“若你都算清官,恐怕这大乾的天都是黑的!”
“你放肆!”
罗知县一拍惊堂木,道:“本官虽然人微言轻,但容不得你这般污蔑,来人,将苏攸决请出衙门。”
虽然苏攸决自称五品正儒,也不知真假,但罗知县却是知道他是没有官职在身,既然如此,朝廷命官也由不得读书人胡来了。
“谁敢!”
“慢着!”
李逍大步走了进来,他刚才报出了自己身份,才被皂隶放了进来。
一名衙役快步走到罗知县旁边,附耳将李逍的身份报了出来,玄机侯府子弟。
罗知县一听,当下脸色就有所变化。
无官无职的读书人他能推脱,但这李神玄的儿子,当朝太子太师、天下第一侯玄机侯,他是万万不能开罪的。
李逍也是被逼无奈,只能自报身份。
否则只怕苏攸决将事情越闹越大,难免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这是李逍不想看到的情况,只能扯虎皮,拉大旗。
借玄机侯府的势了。
苏攸决看向李逍,小声道:“逍兄,此事不能就这么算了,今日必须给崔老太一个交代。”
她心怀同情,一个瞎眼老太,一个年幼的小姑娘,这么点银子,以后可怎么活下去。
逝者已逝,若是这赔偿款都要不下来,他苏攸决绝不罢休!
李逍点了点头,他知道,若是今日之事这边妥协,恐怕会动了苏攸决的立言,于儒道不稳。
这事,他也不能放任不管,看来这玄机侯府的势要借到底了。
罗知县露出笑容,问道:“不知李公子,前来有何贵干?”
李逍开门见山道:“苏攸决乃我好友,今日的事情,罗知县必须要给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