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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帘窥壁听

    冬季过后,大地缓缓回春。

    金陵城的街道、千家万户、阁楼重叠的屋檐,连绵成白茫茫一片的积雪融化。

    积雪压垂的树木花丛也相继抬起了头,周遭的环境却是更冷了一些。

    上元节刚结束不久,热闹过后的整个京都,静廖许多。

    大乾京城,玄机候府。

    这座占地百亩的府邸,殿宇林肆,雕甍绣槛,甬路相衔,山石点缀,花团锦簇,好一副恢弘气派景象。

    座座气派的殿宇中,一名为‘书山阁’的屋檐下,东南角隐秘处蹲着一少年,似在聆听什么,竖起耳朵格外认真。

    “这些日子,听府内人口中听到,今日来授课的夫子,名为刘高远,是远近闻名的大儒。”

    “临近三年一次的乡试,圣上恩赐,特遣大儒来侯府给玄机子嗣授课。”

    “此次授课或许能从这大儒口中,揣摩一些乡试内容的试题....为了这次乡试,就算是冒点风险,也算是值得了。”

    阁内大儒正在授课,这穿着粗麻衣的瘦弱少年聚精会神听着,心中喃喃道。

    少年名为李逍。

    是这侯府主人、名动天下的玄机候李神玄的一名庶子。

    虽是侯爷之子,却进不了这侯府特设给子弟读书的书山阁。

    只因他的母亲孔烟云,是建难余孽。

    因此,他这这个庶子,也被当做余孽后代看待,地位极低。

    “原本,我也是能进入这书山阁读书的。”

    “可如今,我的地位比奴仆都不如,若是被人发现偷听,后果不堪设想.....”

    李逍耳朵贴着墙壁,仔细听着授课内容。

    当听到阁内跟他同龄的学子朗诵的声音,心中无比感伤。

    诺大的侯府本身就是一个小世界,这些奴仆见风使舵,哪个夫人得宠,他们就尊敬哪个夫人。

    像李逍这种,虽为侯爷之子,可爹不疼又没了娘,无依无靠,自然不会有什么很好的待遇。

    他穿越自此,成为一名婴儿,已在大乾王朝生活了十六年。

    十六年来,李逍几乎很少离开这侯府,因为身份缘故,也鲜有人与他交谈,对外界了解的并不多。

    但大概也知道,这不是一个普通的世界。

    出入侯爵府,往来无白丁。

    他曾见过来往的儒者宾客,凭借清风疾去。

    也见过前来拜访的武者,谈笑间用指尖罡气斩落翱翔的老鹰。

    这个世界,有武者、有儒者....更多的李逍便不知道了,听闻还有玄门道宗、佛门圣地、鬼魅传闻...

    只不过,这些对李逍来说太过遥远了。

    他如今只想着,通过科举出人头地。

    为死去的母亲谋一个名分。

    而不是现在,大儒之女却以余孽的头衔屈辱长埋于地下。

    乡试中举人,会试中进士,金榜题名时,朝廷便会下旨册封母亲为夫人。

    若是有朝一日能为国效力,封侯拜相,便可让自己母亲,成为诰命夫人。

    母亲的坟就能迁进李家的祖坟,灵位也能在祠堂中供奉。

    “下个月便是开春的乡试,成败在此一举。”

    “若是继续留在这侯府,也不知道熬得住几年...”

    阁内大儒读的每一句经义,李逍都眯着眼睛,用心去记,用心去想。

    李逍十六岁的年龄,身高却如同十二三岁的小孩一般高。

    骨瘦如柴,面容枯槁。

    在这个世界想要出头,要么练武,从军,战场杀敌,建立功勋获得爵位。

    要么读书、考取功名,入朝为官,获得权柄。

    武道一途已经断绝,李逍这些年都是吃糠咽菜,身体素质极差,根基薄弱,且无人传授,早已过了练武的最佳年龄。

    如今的希望,只能寄托在科举这一途。

    这些年来,李逍两耳不闻窗外事,苦读之下,连续考得童生、秀才的身份。

    今年便可以乡试,如考中举人,他便能离开这深宅大院,脱离苦海!

    “佞臣谄谀,窥导其心;忠士折口,逃罪不言。天下诛桀而有其国,此谓忘其身之甚矣.....”

    书山阁之中,不断传来大儒授课的声音,声音脆亮,浑厚。

    在内大儒授课,却是有不少学子昏昏欲睡。

    而学堂外的李逍半蹲在墙角,忍受荆棘的刺痛,却是听得无比投入。

    “我虽在屋外,这大儒的声音仿佛近在耳畔,听入耳中如同在脑海过了一遍,记忆深刻!”

    “儒者果然不同于普通的读书人...有着不一般的神妙。”

    李逍心中想着,身体却是蹲在草丛中,如同石头一样,一动不敢动。

    若是被发现检举,少不了挨一顿板子,甚至丢了性命。

    书山阁靠近一处观景山壁,和建筑之间,有一道狭小的夹缝,草丛丛生,蹲在此处难以发现。

    李逍为了听这堂课,昨夜三更就偷偷潜入,藏身于此。

    等到第二天辰时夫子才开堂授课。

    因刚过冬季,所幸没有蚊虫滋扰,但被草丛中野草荆棘划伤,是在所难免的。

    李逍在这里的时间已经有八个时辰之久,已经是饿得两眼发昏,腿脚发软,但他一丝不敢懈怠,竖耳聆听,置身于知识海洋。

    直到酉时。

    听得阁内懒散的声音‘谢夫子授业’后,一天的授课便结束了。

    放堂后,那些十五六岁的少男少女们,像是突然活了过来,等夫子走后嬉笑吵闹,鱼贯而出,转眼不见踪影。

    李逍忍住饥渴,继续耐心等待。

    又等了半夜子时。

    四下无人,静寂无声,他才乘着月光,缓缓爬出。

    此时的李逍身上的衣衫划破,有血液渗出,一天一夜就进食了一个硬馒头,走起路来腿脚发软,摇摇欲坠,差点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他自知此地不宜久了,强打起精神,想快步离开。

    过书山阁的途中,乘着月光,忽看到阁上有一挂着一大块卷轴状空白布昂,上写有一题:何为天意?

    出题之人的书法,龙骧豹变、龙蛇飞动,一见便知这定是那大儒亲手所题。

    “听闻大儒刘高远为人刚正不阿,是文渊阁大学士,一股清流。我如今困境横生,应当找机会为自己多谋一路。”

    空白布昂下,有一两丈见方的檀香木桌,置有笔墨纸砚。

    念及至此,李逍果断提笔,在那布昂上书写作答。

    “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

    字迹笔走龙蛇,气势欹倾而神气横溢。

    这是不属于这个朝代的书法。

    科举一途是李逍的救命稻草,他不错过任何一个机会,这些年来除了苦读,他特意练了一手书圣王羲之的书法。

    书写完毕,李逍丢下手中毛笔,头也不回的快步离开。

    不多时。

    那瘦弱的身躯,便消失在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