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刚才应该只是一场幻境。
何念平直觉的感到不对,因为身侧的老妪正拎着一杆长灯目光阴沉的看着他,长灯以腿骨为柄,以皮为灯罩,以油为灯芯,甫一点燃,有奇异的香味从中飘荡悠然钻入鼻孔。
香味神异,遇风不散,就这么直冲冲的朝着他的鼻孔钻来。
就这么会功夫,他便眼前一阵晕眩,之前的种种幻境再次翩跹。
不对,有古怪。
何念平只好装作一幅迷蒙模样,骗过老妪,跟着之前的感觉,拖动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的走向温如意。
靠至她的身边,何念平轻轻咳嗽一声,想要试探一下温如意是否处于清醒状态。但许久没有回应。
抬起手来戳戳她,但手掌刚刚抬至半空,半空的手心便被塞入一根红绸缎,另一头落在温如意的手里面。
眨眼间,老妪也换上了身喜庆衣裳,灰败的老脸上打着两圈腮红,不知是用的颜料太过粗糙,以至于腮红摸得不均匀,许多还卡在褶皱里,随着老妪动作的一开一合,几丝红色若隐若现,像极了马戏团的小丑。
呜呜呜!
老妪站到二人右前方后,兀地振臂向天高呼,身子也一阵抖擞,浑浊无光的双眼中也绽放出一点精光,像是将死之人最后的回光返照。
呜呜呜!
老妪没来由的再次高呼一声,绸缎那头一沉,斜目看去,是温如意轻轻跪在了面前的蒲团之上。
这是要跪天地?
何念平感觉红绸缎那边被拉了一拉,顺势也跪在蒲团之上,神色肃穆的望着眼前巍峨的山峰。
男人跪天跪地跪父母,况且这是结婚,无碍。
三叩首后,二人起身盈盈朝山峰一拜。
此为一拜三叩首。
这边刚完事,老妪那边像是等不及一样,再次喊出几个短促古怪的音节。
这次何念平也知道该干什么了,无非是跪拜双亲。但他从小无父无母,把他养大的师父也不见踪迹,这让他跪拜谁去?
谁料那边的温如意也像是愣住一般,痴痴站着没有动静。
流程突然在这卡住,但老妪像是没看见一样,再次高喝一声,这次该是夫妻对拜了。
何念平牵着红绸缎稳稳转身,和牵着另一头的温如意对立而站,两人中间坠着艳红花朵。
之前二人比较过,温如意大概只能达到何念平耳垂左右,所以这么近距离面对面站着,何念平能以一种俯瞰的角度将眼前景象尽收眼底。
温如意微微欠身,红绸拉着何念平也随之俯身,两人头颅轻轻的碰在一起,若即若离,似有似无。
这边的动静料想老妪也不会关注,何念平下意识就想趁机挑起温如意的红盖头来一探究竟,她有没有被迷惑。
但突兀的想起轿子中的一些言论,抬至半空的手掌无端落了下来,悻悻的收回身侧。
若是真的这么失礼,温姑娘大抵要生气的吧,反正机会多得很,不在乎这一时半会。
三拜已过,二人又重新恢复之前的站位。虽然这次的“结婚”有些过于潦草,但也不是真正拜堂,而是为了让龙神亲眼见证过,这献祭的二人当真是夫妻。
下一步该是什么呢?
何念平低垂着脑袋,思绪一阵放空,毕竟此番经历太过稀里糊涂。
本想一探究竟,结果突然成了被献祭的新娘新郎。
按照演绎的祭祀场景来说,下一步不就是将二人推进洞穴,而后恭请龙神出世?
砰砰,砰砰!
熟悉的心跳声从后方走进,男女石像一左一右分站在二人两侧,而后带者两人朝山峰的密林中奔走。
苍芎云海尚且波云诡谲,金色的闪电偶尔在此番天地发出怒吼,献祭的新人已完成拜堂,最后的龙神也即将出世俯瞰人间。
此山是司长山的第二山,也是最高最为险峻的一山,但一路上石像开道,没有不长眼的过来惹事。
国师预测的穴口,二人苦寻已久的洞穴渐渐出现在何念平的视线中。
枯树林立,荒草萋萋,黝黑的洞穴似是直下青冥。
只不过,眼前的洞穴被封存,只能看着周遭的景象依稀分辨出来,这正是二人目的地。
两座石像轰然拜倒,大掌捏住自己难辨雌雄的头颅,猛地一捏。
碎石迸溅四射,断口处漏下胸膛的空洞,紧接着无数枚散发着幽光的玉佩从它们脖颈处飞出,而后径直贴到被封存的穴口四周。
不多不少,正好七枚。
下一刻,地动山摇,封存的穴口兀地开启,长久封闭的空间倒吸长虹般,将周遭气息贪婪的吞噬干净。
何念平被这一番异象弄得发蒙,这俩石像这么狠,说捏爆就捏爆了?
虽然猜测剩下的玉佩可能都在那七个老者身上,但没想到他们只是生命意志的基石和载体,将祭祀的食品吃光后像是赋予石像短暂的生命,让他们完成献祭神的最后一步。
那接下来?
何念平凝望着黝黑的洞穴,
便是最后的征途。
身侧的温如意却轻轻动身,轻盈的踩着碎石间的空隙,朝着洞穴缓步走去,淡淡的艳红背影,像是不存在的一抹泡影,要随着山间狂风粉碎一般。
“温如意,稍等”
何念平想着到这没人注意,老妪没跟来,石像崩碎了,那么是该探一探温如意的虚实,不能让他领着自个没有章法的乱跑。
临到穴口,何念平总算是擒住温如意的皓腕,将人轻轻拉住。
“温如意,别贸然进去,不知道里面是个什么景象呢?”
何念平看着天穹异象,颇为焦急的出声,但没有等来任何回应,好像温如意成了一具没有生气的提线木偶一样。
何念平怔住片刻,又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指想要勾起盖头来瞧瞧,但临到跟前,却又落了下去。
轻轻唤声,“温姑娘”
“温如意”
到了最后,他叫出一个从来没有喊过的称呼,
“如意”
却也没有勾起身前人的任何反应,何念平无奈低叹一声,不知是何滋味,只得将人放开,跟着温如意走进了黝黑的穴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