践行酒,气氛有些凄惨,也带点滑稽。
沈伯雄叹了口气:“哎,渊儿才回来几天啊,又要远调。”
沈骏说:“大哥,好男儿志在四方,我们沈家当年不也是从行伍中一刀一枪拼出来的?依我看,这未必然不是个好事情。”
大伯母说:“阿叔说的对,当个从七品,至少也是吃朝廷俸禄的,总比从地里刨食强吧。哎呀,东城啊,你是京官,日后若飞黄腾达,在仕途上可要多想着点渊儿。”
三婶气的又要摔酒杯,沈骏手疾眼快,按住了她的手背,轻轻摇了摇头。
沈渊起身,端起酒盏:“那就先谢过大哥了。”
沈东城连忙推辞:“哪里,哪里,二弟言重了。”
本来是践行酒,但说着说着,话题都到东城身上了。
“东城啊,自古状元都会配公主,麟主家的二公主也17岁了,比你小三岁,素闻她拜姚凤梧为师,学习雅乐之操,你在国子监内当辅丞,找机会多接近接近。”
沈东城摇了摇头:“母亲,你别说笑了。我们出身庶族,配不上皇家姻亲,孩儿还年青,并未娶妻之念。”
大伯母笑的脸上的肥肉乱颤:“东城啊,你现在是从三品官员,不是庶族了,况且生的一表人才,又是状元出身,说不定公主见了你几面后,就芳心暗许了呢。”
沈东城尴尬的笑了下:“喝酒,喝酒。”
喝了一杯酒,沈骏说:“渊儿啊,你去西南边陲任职,那里条件艰苦,好好干,不要挂念家里。你家的宅子,东萱一个人住着,有些孤单,让她再搬回三叔家住。”
沈渊说:“谢过三叔。但这次赴任,我想带着二姐一起去。”
三婶说:“你二姐从小身体单薄,性格懦弱,在西南瘴疠横行之地,恐怕不堪其苦,你就先把她留下来,等你调到好一点的地方去当官,再把她接过去,姐弟俩在一起相互扶持着过活不迟。”
沈伯雄也说道:“你三叔三婶说的是,你母亲去赤林坡时,东萱才两岁,不久沈家便被夺了爵位,驱赶出麟德城。那时候,东萱又瘦又小,几乎被冻死在大街上,那时寒冬腊月,大人都难以支撑,都以为东萱活不下去了,你三婶把她搂在怀里,一直捂了整整一夜,又给暖回来了···我跟你说这些,不是为了替你三婶邀功,是想告诉你,东萱在你三婶家宅子里住着,你三婶对她绝无二心。”
大伯母补充道:“是啊,你三婶为了给东萱取暖,自己挡了一夜寒风,留下了不能生育的病根,她一直馋个女儿,偏偏自己再也生不出来,哎呦哎,真是可怜可敬可叹啊,所以只好把所有的好啊,全都给了东萱···”
沈骏突然拍案而起:“嫂嫂,有些话,非要说出来不可?”
大伯母吓了一跳:“我,我说的都是实话,阿叔为什么凶我?”
沈骏怒道:“我们三房虽然只有一子,比不上你们大房儿女满堂,也容不得你当面指指点点。”
大伯母站起来,叉着腰:“哎呦呦,你们瞧瞧,她自己生养不出来,怪我吗?你们说,怪我吗?幸好我家儿子当了官,能够撑起门面了,要是在家种地啊,你们岂不是要欺负死我?哎呦,东隅啊,我不是说你啊,我这是就事论事···”
“啪”的一个耳光甩过来,沈伯雄怒气冲冲的喝道:“东城,东兰,扶你母亲回房!”
大伯母一边被扶着往内室走,一边骂道:“你们一家都欺负我!沈伯雄,你个老王八,早年勾搭个小贱人,怀了孩子,老娘宽宏大量,铺个侧房,让你纳作小妾,后来被抄家,妾本是婢,被抄走发卖了,我对东卿有过二心吗?现在东卿大了,你也敢跟老娘动手了,你这叫过河拆桥···沈伯雄,我跟你没完···”
沈东萱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挽起沈东卿的手:“东卿,去二姐宅子里坐一坐罢。”
沈东葵说:“我也去二姐家说说话。”与沈东萱扯住沈东卿,出了大宅。
沈东达不知所措的看着桌子。
三婶哭的泣不成声。
沈伯雄拱手道:“你嫂子这几日得了失心疯,你们别跟她计较。”
三婶掩面跑了出去。
沈骏拱手道:“失陪了。”也追了上去。
沈东隅和沈渊面面相觑。
沈渊起身说:“吏部让侄儿克日赴任,发放了一笔路费,我让二哥帮我去挑只好牲口当脚程。”
沈伯雄望着满桌狼藉,无力的摆了摆手:“去吧,一路小心。”
走出沈宅大院,天还没有黑透。
沈东隅说:“离这里八里地,有个脚夫行,我带三弟去看一看。”
沈渊说:“有劳二哥了。”
两人并肩走着,沈东隅说:“瀚泽县距离赤林坡极近,你是自己申请去那里上任的吗?”
沈渊说:“并不是,是麟主看我不顺眼,让吏部把我发配到偏远之地当个小官。”
沈东隅说:“你去了后,还会查探二伯父和二伯母的事情吗?”
沈渊点了点头。
沈东隅说:“那里邪人出没频繁,你要小心。”
沈渊说:“我会注意的。”
沈东隅说:“那藏兵洞里的东西,最好不要乱动。姚凤梧去过赤林坡,也遇见过坎孚,坎孚救下定神机又交给姚凤梧,而姚凤梧却又逞勇从沈家抢走了,想必里面定有内情。”
沈渊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二哥,有话直说,都是自家兄弟。”
沈东隅说:“这件事沉冤了十几年,你不觉得奇怪吗?如果朝廷想查,怎么可能查不出个结果?所以,我隐约觉得,这件事跟麟主或许有关,所以导致姚凤梧宁愿冒着欺君重罪,也要藏匿了定神机,留下唯一的人证。换句话说,之所以姚凤梧派壬夫子秘密建立世外书乡,是因为儒门或许知道些真相,已经信不过麟主,只是在等待一个时机,来为这场冤案平反昭雪。”
沈渊漫不经心的说道:“儒门的人会这么好心?”
沈东隅说:“更早的时候,南境天河逆鳞族造反,流千古的女儿流云溸奉召为将,率兵平叛,其结果与二叔的结果基本一致,也成为了无头悬案。不同之处在于,流云溸独自杀出重围,成为了武功尽失、精神错乱的废人,而二叔随同一万将士全军覆没;相同之处在于,大军悉数失踪,五麟国度对此应对消极,最终不了了之。当时,流云溸反而被怀疑为通敌重犯,判了斩刑,却被流千古的首徒蔺蘅秋一人一剑,劫了法场,此举差点导致儒门遭受灭顶之灾。”
沈渊说道:“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流千古会救助沈家人了,这样的冤屈,他也曾经承受过。”
沈东隅说:“是的。流千古作为一门之主,难辞其咎,其他门主未免兔死狐悲,一起求情,许他戴罪立功。流千古亲自率门人赶赴南境天河,平息了逆鳞族叛乱,儒门才避过了这场劫难。流千古令姚凤梧藏匿定神机,其实是担心沉冤不得昭雪,反而误了定神机的性命,为儒门招致更大的祸劫。”
沈渊认真的看了下沈东隅,由衷的说道:“多谢你跟我说这些,我去了瀚泽县后,知道该如何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