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九变不由得看向言倾城,但见他一身黑衣,生着一幅俊美的面孔,眉角轻挑,露出一丝玩世不恭的模样,心里已经不快,问道:“有何妙策,可当厅呈上。”
言倾城拱手道:“兵者,多崇诡道,妄论虚实,但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任何抵抗都是徒劳。生员建议,不如有条件请降,好歹还能保住五十城百姓免于对方屠城泄愤。”
众人面面相觑,议论纷纷,考官把桌子一拍:“肃静,肃静!”
翟九变目光如炬,声若洪钟,怒喝道:“五十城百姓日夜辛苦过活,得些利息,还要拿出一部分充作赋税,养兵何用?敌袭迫近,不思御敌安民,一昧屈膝投降,你若为将,丧师辱国就在眼前。”
言倾城好整以暇:“百姓嘛,给谁交税不是交?他们上交赋税,只不过是为了避免官府骚扰,过个太平日子而已,你们逞勇开战,又有何益?”
翟九变挥了挥手:“巧言令色,混淆视听。来人,没收考帖,叉出去!”
言倾城嘴角露出一丝不屑:“叉我出去,录取他人,是劣币驱逐良币的用意吗?我来赶考,理应尊重考官大人裁决,但我朝律法,生员有权检举考官有失公允之错,生员恳请考官大人钧准,在一侧旁听其他考生献策。”
翟九变修养还算可以,笑道:“若不让你旁听,倒是落你话柄。罢了,若有废黜的考生,准许厅内滞留,直到考试结束。”
一名考官没收了言倾城的考帖,把他推搡在一边。
言倾城也不气恼,在一侧抱着双臂,微微冷笑。
“上官禄,前来策对。”
上官禄脸上带着刀疤,面容几乎瘫痪,看不出任何表情和情绪,拱手道:“万余兵马,坚壁清野,掩护百姓撤退,再决一死战,马革裹尸,死而无悔。”
翟九变问道:“一万兵马,面对二十万敌军,能为百姓争取多少时间?”
上官禄道:“生员虽然不济,若有一万兵马统率,考官大人率领二十万,有把握在三天内全歼生员麾下将士吗?”
翟九变愕然,旋即一笑:“本官一日之内即可。”
上官禄道:“敌我对调,若生员率领二十万之众,考官大人率领一万兵马,能否守住生员进攻三日?”
翟九变道:“以寡敌众,本官亦无所惧。”
上官禄道:“若能抵挡三日,足够百姓撤离。”
翟九变脸上一阵红白不定,上官禄三言两语,把一万兵马如何阻击二十万兵马三日,为百姓争取逃亡时间的问题抛了回来。
看似什么也没有回答,却又等同于自己肯定了上官禄最开始的答案。
他身为一派之主,若继续跟一个考生辩论个输赢,无论是输是赢,都是很丢面子的事情。
很快镇静下来:“虽有巧言诡辩之嫌,但这位考生所献对策,确实有可行的道理,通过。”
“卡力木,上前策对。”
卡力木大喇喇的走上前来,拱手道:“俺的对策,与这位上官兄台的一样。”
翟九变被逗笑了:“先献策者,对后献策者有启发的作用,然而也有抢占先机的好处,你若跟他所献之策相仿,论同抄袭。”
卡力木使劲儿想了想:“分一千人,虚张声势,乘夜主动攻打,吸引出敌军主力,派精锐袭击粮草辎重,人是铁饭是钢,若吃的东西都没有了,还有心思打仗吗?或许可以险中取胜。”
翟九变看了他一眼:“这一千人,被二十万主力精锐正面攻击,岂不是要全军覆没?为将者,当爱兵如子,一下抛弃千人性命,是否过于残忍?对此,你又怎么看?”
卡力木说道:“生员不懂什么‘爱兵如子’,只是麟主在风丘击溃魔域大军时,俺躲在高处避难,偷偷看见,麟主就是这么用兵的。那队佯攻的偏师,被杀的全军覆没,而···”
言倾城不由得干咳嗽了一声,捂着嘴,强忍着笑。
翟九变显得很尴尬,赶忙出声制止:“好,打住。你的策对,既然有胜例援引,自然不能判你错,通过。”
扯了扯左右的考官,耳语了一番。
一名考官宣布道:“时辰不早了,接下来的考试,考官只问一个问题,问完之后,录取与否,自有定论。考生要把握好发言的机会。”
考生们继续献策。
“若是水战,火攻破敌;若是陆战,决水破敌。”
“言之泛泛,黜!”
“示之以弱,征用民财,许以诈降;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佐以奇策,或可置之死地而后生。此乃田单复国之策。”
“通过。”
“···”
“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将士一心,所向披靡。此乃霸王破秦之策。”
“霸王之勇,以一敌万,破秦之后,更以三万将士,破五十六万汉军于彭城,已成万古绝唱。你指望霸王重生吗?”
“生员假设霸王为将,一万人破二十万人足矣。”
“本官假设陈不占为将,如何?黜!”
“生员不服!田单胜例援引,可以通过;生员援引破釜沉舟胜例,为何废黜?”
“田单之胜,智计兵法胜之;霸王之胜,扛鼎之力胜之,你只逞孤勇,不谙兵略,为何不服?”
那名考生低下了头,缴了考帖,退在一旁。
“···”
临到巩光宪了,屈身行礼道:“五十余城,尽择青壮,编练入伍,以壮行伍,身后即是父母妻儿,人人必然殊死效力。”
“渔樵耕读,士农工商,焉可与敌人的健卒对垒?汝这番作为,与屠城何别?”
巩光宪道:“吾辈繁衍至今,乃千万年来热血儿女拼死抵御外侮所致,天下本无军兵,五麟国建立之前,御侮者也非职业军人,东海之滨一战,则是明证。考官大人若不信‘民心可用’,为何又从庶民和考生中征丁入伍?”
翟九变被反问的有些不快,寻思道:“废黜了他,等于质疑‘民心可用’,麟主一向以爱民仁政为标榜,传入他的耳中,也是一场龃龉。”
于是抬了抬手:“民心可用,乃千古圭臬,你之策对有理有据,通过。”
一直考到掌灯时分。
终于临到沈渊了。
沈渊上前,拱手道:“一万人化整为零,以五十城周边的郊外山川为游击战场,敌进我退,敌退我追,敌驻我扰,敌疲我打。若敌军尽占五十城,平分兵力驻守则每城不过四千人,我等一万人在城外建立根据地,屯田积粮,发展兵力,逐渐壮大。城内守兵不敢贸然出城对垒,只能龟缩在县城之内。等我们占领了县城外围的乡村,五十城中的敌兵,只能变成瓮中之鳖,被活活困死。这就是‘农村包围城市’战术。”
言倾城不由得点了点头,少见的露出赞赏之色。
翟九变和考官们面面相觑,在交流着什么。
翟九变清了清嗓子:“如果敌军集中精锐,进犯你屯田之地,又成二十万对一万人之势,莫非你要弃了屯田之地,再度流窜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