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柳翳之野。
一条驿道,潜藏在杂乱的荒草中。
走了二十余里。
抵达一处哨所,倾倒的城寨,焚毁的栅栏,以及散布的白骨。
沈渊皱起了眉头:“此地荒废已久。”
年轻人伏下腰,在草里仔细的寻找,终于摸出一柄头盔:“这是我们五麟国度的头盔。”
“他们,都死了?”沈渊问道。
年轻人点了点头:“按照白骨腐化的程度来看,他们已经死了十五年左右。”
沈渊问道:“你确定?”
年轻人淡淡的说道:“自古一将功成万骨枯,从军二十余年,死人骨头我见多了。”
沈渊说:“在你换防进入柳翳之野不久,这里就被人袭击了。”
年轻人说道:“是的。若不是柳翳之野的地理,容易让人迷路,估计我也会死在那里。”
沈渊说:“你说的大营,驻扎在哪里?”
年轻人说:“二十里一处屯兵旱寨,称为一哨,大营驻扎在赤林坡,距离这里有十五哨。”
沈渊说:“那就是三百里。”
年轻人解下外袍,把盔甲包在里面,背在背上:“我们走吧。”
所历十五哨,哨哨不见人迹。
只有白骨、断刀、残剑。
抵达赤林坡。
一处壮观的军营。
两人伏在草里,远远的窥探。
沈渊运起神农辨明诀,探查了一番:“毫无生气。”
年轻人说道:“速速进入。”
攀上营墙,进入大营。
死气沉沉,阒静无声。
与哨所不同的是,这里的摆设依旧,毫无杂乱。
蛛网尘结,帅帐内的桌案,依然整齐。
桌子上甚至还有一张没有写完的字。
各个军帐,空无一人。
被褥齐整,兵器也都在。
走到校场,破烂不堪的旗帜,在风中褴褛的飘扬。
战鼓已经破了一个大洞,鼓槌还吊在一边。
后槽,拴马的绳索还在,套在一匹匹化作了白骨的马脖子上。
鬼城?
人间蒸发?
沈渊觉得毛骨悚然。
入夜,风声寂寂。
两人磨碎了马骨,烧了开水,充饥。
面面相觑,一筹莫展。
没有任何活物,耗子都没有一只。
夜深,篝火熄灭。
两人并肩站着,登上点将台,俯瞰着死气沉沉的大地。
“你知道吗?定神机将军,带我来到这里的时候,这里军容齐整、人喊马嘶,雄浑的鼓声,仿佛击破了天地的一角,何等恢宏壮观!”
沈渊理解他惆怅的心情,只是默默的站着。
“你知道吗?沈韬元帅,受令镇守赤坡林,封锁柳翳之野,与我们一起筚路蓝缕,屯田驻扎,整整一年没有回家一趟,他的妻子,来探望了一回,就住下不走了,每逢操练,元帅夫人亲自擂鼓,兵士们欢声雷动,士气高涨···”
沈渊默默站在一边,听着他忧伤的讲述。
“你知道吗?你知道吗···”
沈渊觉得自己不适合继续沉默了,安慰说道:“兄台,你冷静。一万人马人间蒸发,五麟国度必定会严加调查,无论其中有什么变故,我想五麟国度都已经查明白了。”
“嗯,我要入京面阙,询问赤林坡之地的真相。”
沈渊拍了拍他的肩膀:“兄台,养足精神,明日还要启程。”
乌云聚拢,遮蔽了月光。
“要下雨了,我们走吧。”沈渊劝道。
一声炸雷,豆大的雨点滂沱而下。
沈渊扯着年轻人,跳入点将台下面,扯下那面破鼓的鼓面,当做一件雨衣,迎着风雨,朝着点将台后面的帅帐跑去。
烛台上,还有未烧尽的蜡烛。
掏出火折子,点亮。
年轻人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用衣袖擦拭着额头上的雨水。
沈渊定定的站着,一动不动。
年轻人说道:“你也擦擦吧,免得着凉。”
沈渊指了指桌子:“这桌子,显得很奇怪。”
年轻人看了一眼,说道:“一张没有写完的字,有什么古怪?好几年过去了,纸张已经风化碎裂,也辨认不出什么来了。”
沈渊说道:“砚台不见了。”
文房四宝,样样都在,唯独不见了砚台。
年轻人说道:“或许有人潜入,因为贪财,顺手拿走了。”
沈渊说:“为何不拿走这只镇纸玉狮子?”
年轻人语塞。
沈渊擦了把额头上的雨水,用手指头在沾满灰尘的桌子上写下了“砚台”两个字,说道:“如果这么看,就是‘石见台’三个字,如果当时出现了什么骇人听闻的变故,沈韬元帅取走这方砚台,或许是为了留下什么线索。”
年轻人略一思索:“射箭台。”
不顾大雨倾盆,快速冲向雨幕。
沈渊赶紧追上。
校场东边的射箭台。
两道引桥,一处高台。
箭靶靶位,衰草连披,依然都在。
年轻人疯了也似的跑向引桥,寻找到一只断了把的铁镐,拨开引桥下面横七竖八的箭靶,露出一道隐蔽的石门。
用力刨向墙壁。
刨出一个石洞。
年轻人扔了铁镐,双膝跪地。
沈渊走近一看,引桥下面,其实是一个隐蔽的藏兵洞,类似于现代社会的防空洞。
层层叠叠的白骨,堆积在洞内。
或坐或卧,死状安详。
甚至没有挣扎和反抗的痕迹。
骨头上也没有伤痕。
沈渊说道:“他们在毫无预兆间死去,瞬间消失的生命,让他们没有任何挣扎。”
年轻人不答话,只是长跪不起。
沈渊又说道:“他们感受到了危险,所以来到这里暂时躲避,却没曾想到,这里成为了他们的丧命之所。”
年轻人双手捶地:“沈元帅、定将军,同生共死的兄弟们,你们怎么会变成这幅模样?”
沈渊把他扶起,说道:“进入洞内查探一番,或许会寻到线索。”
两人燃起火把,进入藏兵洞。
万余具尸骨的洞内,死丧之气浓烈。
强忍着不适,来到洞内最深处。
一具骷髅,披挂着银色的铠甲,坐在正面。
面前的桌子上,还摆着一杯酒,酒杯里的酒早已干涸。
旁边,一具白骨,怀里抱着一个包袱。
沈渊手快,解开一看,霎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一具小小的尸骸,脑袋只有拳头大小。
是个面世不久的婴孩儿!
那方七宝砚,就躺在婴孩儿骨头的旁边。
沈渊用手比了下那具大人尸骨的长、宽、高、围、角,肯定的说:“根据骨盆的形状,可以断定,这是具女人的尸骨。”
砚台下,刻着一行字:“麟德一百二十三年五月,赠予吾儿东升,以纪周岁之喜。”
年轻人颤抖着说道:“军营中只有元帅夫人一个女人,这是元帅的儿子,沈东升。如果活着的话,现在应该十五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