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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二十七章 虎公

    “咦,怎么有女人混进会馆来了?这里都是读书人,不要打扰我们做学问。”阑

    会馆里面突然开始传出一些叽叽歪歪的声音。

    “马上就要开考,这时候在会馆里见到女人真是不吉利。”

    毕竟是清末,很多进京赶考的人仍旧存有各种各样奇怪的陋习观念。就算是读过圣贤书,也免不了满脑子封建迷信。

    吕碧城不屑道:“如果我是个男儿身,恐怕早就高中,哪还有你们闲言碎语。”

    其他人听了就更不服:“少胡说!一介女流,认识几个大字?”

    李谕朗声说:“你嘴巴才干净点,这位碧城姑娘早已在各大报纸上发表许多诗词,你们除了会写几篇八股文,可有这等才情?”

    “还不知道从哪抄的,女孩子家三从四德都学不好,写什么诗词。”阑

    “就是,没听过女子无才便是德吗,越是这样,越是无德!”

    李谕冷笑道:“你先去查查这句话到底作何解再大放厥词吧。”

    严范孙对李谕和吕碧城说:“实在晦气,疏才小兄弟,我们走。”

    梁士诒却对他们说:“你们这帮腐儒,有眼不识泰山,看不出来眼前的人是当朝帝师吗?”

    没想到他不说还好,大家伙一听一下子燃起了斗志。

    “当朝帝师?看年龄,莫非是那个李谕小儿?”

    “就是他!”阑

    “没想到连辫子都剪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都能剪,真乃不忠不孝之人!”

    矛头一下子竟然又转到了李谕身上。

    李谕也是听得好笑:“你们书都是怎么读的?要是没有剪发,你们的辫子发型怎么来的?竟然在这给我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先把自己骂了吗?”

    “少跟我们胡搅蛮缠!难怪都说李谕小儿是个只懂得诡辩之人,辜先生几日前还曾来这演讲,说的真是没错。”

    李谕讶道:“辜先生?”

    “照我看,辜先生才是学贯中西的大才,甚至还能把我们的《论语》翻译到国外。李谕小儿只懂洋人粗浅的学问,算什么?”

    “就是,竟然大言不惭贬低《列子》,抬高洋人,真是丢了祖宗的脸。”阑

    “要不说他不忠不孝哪!”

    这些人是真的记住李谕那篇杞人忧天新解了。

    莫非是写得太超前,这些人竟然一个个都这么苦大仇深。

    李谕说:“你们怎么没看我还疯狂抬高历史上的祖冲之等人,难道都是选择性视力障碍?”

    “抬高?祖冲之是什么货色?我连听都没听过,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就算是抬得再高,能和上古大贤相提并论?”

    好吧,他们看来是真的没听过祖冲之,真是没法解释了。

    就算是知道,恐怕在这些人眼里也算不得什么。阑

    关键不知道为什么经学的传统里一直有这种只有上古典籍才是最经典,越是古老越厉害的观念。

    总不能他们就看过玄幻吧!

    而且说是考经济特科,其实应考的人里也没几个真懂经济学。

    此后从考试题目就能看出来,考的还是国内过往历史上的情况。

    除了少数像梁士诒这种四处搜集西方书籍自学的,目前大部分人对西方的理解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非常偏激,要么极度排斥,要么极度崇洋媚外甚至毕恭毕敬,反正都挺不合适。

    李谕说:“既然不懂咱们古代的数学家,好,那我再问你,洋人的火炮怎么造出来的?军舰为什么可以航行大半个地球?电报线又为什么能够比驿站快千万倍传递消息?”

    想不到李谕一说,许多人竟然笑了:“我知道这些干什么?”阑

    李谕说:“你们竟然笑得出来,如果连这些都不懂,那还要被洋人骑在脖子上。”

    “都是花钱就可以买来的东西,想必洋人造大炮军舰的也就是一些微末工匠,你拿这些东西在这与我们的圣贤学说相提并论,不害臊吗?”

    李谕反问道:“买?说得简单,有多少钱买?赔款都赔不完,你告诉我拿什么买?”

    “钱财是户部管的,当时如果我进入户部当差,自然就懂了。”

    李谕说:“你说这话就更不嫌害臊了,闹了半天考个经济特科,连经济都不懂?从哪搞钱都说不上来,还在这说就可以拿钱买?你懂不懂成本,懂不懂专利壁垒?洋人能卖给我们真正的好东西?”

    考生支支吾吾说:“洋人为什么不卖给我们?我们都拿钱买了。”

    李谕真是无语了:“如果你不懂,就是卖给你差的,你看得出来吗?再说真打仗的时候,你来得及买吗?人家给你这个时间吗?如此不通实务,还想来考经济特科?”阑

    考生不知道说什么了,但被人一顿海喷不还嘴又觉得不行,于是硬生生说:“这些问题不是考试内容,到时候我去户部或者总理衙门当差就知道了。”

    李谕问:“你的意思是,什么都不懂就可以当官?”

    李谕突然想到似乎真有什么都不懂,只需要懂处关系就能当官的,于是又补充一句:“你是想去祸国殃民?”

    考生真的有点答不上来了,但还是很嘴硬:“自然是经世治国。”

    李谕嘲笑道:“你连钱都不懂怎么挣,还谈经世治国?”

    考生却说:“挣钱还不简单,要是国家没钱,增加税负就是。”

    李谕骂道:“你多去看看史书吧,历朝历代最后怎么亡的,如果财政这么简单,还用你来考经济特科?”阑

    考生扯着歪理说:“那是以前的人不会算账吧,经济说白了不就是算个账!”

    李谕都快笑出来了:“你的意思,经济就是算账?”

    考生说:“对啊,你那所谓科学之道我想差不多,也就只是算数,都是些不登大雅之堂的学问,与圣人学说、经国治世的大学问不能相提并论。”

    李谕说:“那你懂不懂什么叫单利、复利,怎么用复利计算利息,如何用数学模型进行经济分析?怎么处理金融杠杠与投资环境?你以为经济就是加减乘除?懂都不懂就在这信口开河,少丢人现眼。”

    李谕说的名词显然这些考生都不懂了:“你说的都是些什么,吓唬人的吧!”

    李谕冷笑:“就这水平,还妄想考经济特科。”

    李谕虽然生气,但心中更多的是悲哀与无奈,懂新学的人太少了,许多人满脑子愚昧却依旧理直气壮。阑

    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李谕转身要走,却又被拦住了,几个书生说:“你不能走,你还得好好给我们说道说道为什么要侮辱先贤?这事你必须好好道个歉!”

    李谕说:“我侮辱先贤?你们裹足不前才是侮辱先贤。”

    书生们说:“先贤都是有大智慧的,你算什么东西?”

    李谕说:“同为春秋时期先贤,墨家也有着述,他们两千多年前就知道小孔成像,也曾重视过科学,你们怕是连这个都不懂吧?你们不也是遗弃先贤的学问?”

    李谕有点烦,绕开他要走,但是对方却硬生生挡住大门,李谕一把就推开了他。

    李谕在他们面前是有绝对身体优势的,怎么都是个经常踢球的一米八北方大高个。而且后世的成长环境包括饮食绝对要比清末好太多,即便是王公贵族,虽然食材之类的可能贵,但是贵又不见得就是好,营养上真比不过100年后的寻常家庭。阑

    所以李谕一推就把他推开了,对方一看李谕这么大力气,火气竟然上来了:“这小儿竟然动手打人!”

    李谕心中无语,书不仅读不好,天天窝在屋子里身体素质还这么差,看来以后自己要是做教育,无论如何都要强调一下全面发展。

    其他几个书生也不干了,上来也想动手动脚抓李谕,谁知吕碧城竟然一把抓住一人的手腕,轻轻一翻,这人就被反关节控制,吃痛之下身子一斜,然后吕碧城一脚踢到他的膝盖后面,这人直接就滚在了地上。

    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李谕讶道:“你竟然还会点功夫?”

    吕碧城说:“我一个小女子,要是没点护身本事,怎么敢独自离家。”

    李谕这下算是明白为什么她还会骑马了,这些江湖技能八成真的偷偷都练过,也难怪和能和秋瑾并称“双侠”,这个“侠”字真有点说头。

    倒地的书生眼见被女人制趴下,更是不服气,站起来怒骂:“你个娘们儿敢跟我动手?”阑

    他又想上前,吕碧城竟然轻巧躲过顺手给了他一巴掌:“嘴巴以后干净点。”

    旁边一人见状突然哈哈大笑:“你们这帮废物,真是让人笑死!学问,学问比不过;身手更是连一个女人都不如,别来考试,回娘胎得了!”

    书生骂道:“你说谁废物?”

    “谁接话谁就是废物。”此人说道。

    “臭小子!”书生上前又要对他出手,没想到这家伙更是个硬茬,直接一杯热茶冷不丁泼他脸上。

    书生哎幼一声,捂着脸眼前一黑,接着脚底一滑被他绊倒。

    二次摔倒,真是太没面子了,书生在地上气愤道:“你也是李谕小儿一伙的?”阑

    旁边其他的考生认了出来:“你是杨度?”

    杨度又倒了一杯热茶:“是我。”

    考生连忙对其他人说:“离他远点,听说他和革命党有关系,闹不好受牵连。”

    “革命党?”

    “对的,他刚从日本回来,那里可是革命党的老窝。”

    “我的老天,和他牵扯上,考试资格都会被削掉。”

    几人也顾不上挨的揍,就像躲瘟神一样连滚带爬跑出了会馆。阑

    杨度抱拳道:“李谕先生。”

    李谕自然听过杨度,这家伙在近代史算是个传奇人物。思想转变的几个阶段非常有代表性,从最初的立宪派到此后进入袁世凯复辟派;又感觉没有前途,接着被中山先生邀请进入国民政府;再之后中山先生过世,看到国民政府的白色恐怖后,最终选择加入了我党。

    杨度绝对算得上是个清末民国奇人。

    李谕也抱拳说道:“虎公,久仰久仰。”

    杨度讶道:“我这个号只在日本时用过,你怎么知道?”旋即想起,“对了,先生去过日本国,也到过东京弘文书院。我曾在弘文书院读书,不过先生去的时候我已经回国。”

    所以杨度其实和鲁迅也是校友……自然也跟着嘉纳治五郎练过柔道。

    这个世界真是太小了。阑

    杨度这人脾气挺大,当初弘文书院校长嘉纳治五郎发表了一些诋毁清国的话,他当场就和嘉纳开始激烈争论,并且以“支那教育”为题写了一篇文章发表在梁启超的《新民丛报》上,然后就离开弘文书院,在留日学生中得到了不小的支持和赞扬。

    他去年回国,也受到了张之洞的高度赞扬。

    这会儿少了许多考生,会馆里倒是安静了不少。

    其实此处只是宣武门外众多会馆中的一个,类似的还有不少。

    李谕说:“虎公也要应试经济特科?”

    现在杨度的立场属于立宪派,对清廷还抱有点希望。

    杨度说:“正是,我希望可以用多年所学让朝野有所改观。”阑

    李谕说:“恐怕没这么简单。”

    杨度笑道:“当然不简单,如果凡事都太简单还有什么意思。”

    “只是你现在的身份恐怕……”李谕说。

    杨度明白他想说革命党的事情,杨度说:“朝廷并没有什么证据,而且我出自张大人麾下,张大人不久之后就能补录军机,到时将大有可为。”

    他现在的想法多少还是有点太相信清廷了。

    张之洞要是在湖广总督任上说不定还能继续做不少事,但一旦去了军机处,将处处掣肘,做什么都不方便。

    ——也就是所谓的明升实降,提防地方汉人督抚做大做强。阑

    杨度的性格属于彻底的实践派,别人说什么无所谓,他必须亲自试试,不行了再转头去别的方向。

    所以李谕也根本没必要劝他,中山先生当年非常想把他招过来,和他彻谈了几天几夜都劝不动。

    当然,最后大清没了、袁世凯倒了后,他还是投奔中山先生。

    让他试一试就是,反正这时候大家本来就很迷茫。

    于是李谕说:“祝虎公高中。”

    杨度挺有水平的,最后被列为了第二名,仅在梁士诒之下,只不过最终还是因为被怀疑参与革命党而除名,甚至还被通缉。

    也是无语,杨度实际上目前是反对革命,站在立宪这一派的。阑

    杨度看起来还挺有信心:“如果考生都是刚才滚出去的那种庸才,我想不用考就已经见了分晓。”

    梁士诒笑道:“我可没有滚出去。”

    杨度说:“当然没有说阁下,”然后又对吕碧城说,“看姑娘好身手,不知尊姓大名?”

    吕碧城说:“小女号碧城。”

    “原来是才女碧城,幸会幸会!”杨度说。

    吕碧城微微一蹲:“不敢。”

    杨度说:“今天终究算是在京城见到几位有才识之人,继续待在这个地方难免显得乌烟瘴气,不若一起到旁边的酒楼共饮几杯。”阑

    李谕欣然道:“请!”

    杨度对于李谕的情况竟然比较了解,喝下几杯酒后说:“阁下精研科学之道,我在日本留学之时就曾听闻。即便是日本国最优秀之学者,亦没有像先生般在欧洲及美国有如此盛名。”

    李谕笑问道:“很奇怪吗?中国人难道就不能懂得科学之道?”

    这句话倒是把杨度问得有点蒙,旋即想通,“有道理,这么看来我似乎也在心中埋下了一点我们不如西洋人的态度。”

    李谕说:“我想做的就是早点去除掉这种观念,自信来得越早,咱们深藏的潜力才有可能爆发出来。”

    梁士诒说:“潜力,什么潜力?”

    李谕说:“自然是睡狮的潜力。”阑

    严范孙说:“疏才小兄弟也赞成曾纪泽的观点?”

    李谕说:“是的,中国就是一头沉睡的狮子。”

    历史上一直有个说法,拿破仑在战败后流放圣赫勒拿岛时,对近代中国作出的一个评价:

    “中国是一只沉睡的狮子,苍蝇都敢落到它的脸上叫几声。但它一旦觉醒,必将震惊世界。”

    不过实际上拿破仑并没有说过类似的话。

    但这么流传下来是因为大家觉得要是借由拿破仑所说,那么对积贫积弱、屡遭外侮的中国人而言,无疑是一剂振奋人心的强心针,对民族自信心有很强的鼓舞作用,如此才导致了上面这句名言的广为传播。

    算是一个善意的谎言。阑

    但要说这句话的出处,实际上是曾国藩的儿子曾纪泽。

    他写过一篇《中国先睡后醒论》,成为了中国睡狮概念的滥觞。

    杨度苦笑道:“如果真的是睡狮,这一觉睡得也太沉了,旁边放着鞭炮,炸倒身上都没有感觉到。”

    李谕说:“确实如此,但总归会醒来,就算是打了各种鸦片麻药,也有药劲过去的一天。”

    梁士诒叹道:“鸦片之荼毒诚然太深。”

    杨度说:“如果醒过来,我是真想看到我们也用坚船利炮打到英法的国门。”

    李谕说:“恰恰相反,中国长久以来就是自守之国,多年来并没有向外征伐之意,我们只有表明这种态度,列强才有可能给我们睡醒的机会。”阑

    严范孙说:“疏才的意思就是忍辱负重了,有道理。”

    李谕说:“我们可以假装是一朵睡莲,就说开出来还挺好看,到时能让大家欣赏欣赏,让别人放松警惕。但那时候要不要做狮子,还有怎么做狮子,别人可就没法管了。”

    杨度笑道:“睡莲,先生的比喻真是太有趣了。”

    李谕说:“就算是装出来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暂时先把伤口藏起来。”

    杨度端起酒杯高兴道:“今天听了先生的话,让我犹如醍醐灌顶,太透彻了,太痛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