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在常新庆的主持下,磨剑峰的剑林重开一日,让昨日没来得及取剑的仙宗同道们继续取剑。
只是,被昨日的风波席卷之后,今日取剑的关注度大大减少了。
来到剑林的人也是少了许多,取剑的人皆兴致缺缺,不再像昨日那般充满期待。
有苏憾这前车之鉴,他们也担心自己哪怕取到了好剑,也会被留在青螭剑宗内“做客”。
不过,他们大都想多了。因为这一日,没有人再从中取出什么出人意料的剑,最多也就是品质上佳的利器罢了。
于是乎,第四日的剑林重开便这样悄无声息地过去。
多数人的目光还是放在了苏憾居住的院落中,可惜有陆森守在那里,那些想见识一下青螭剑的人都只能作罢。
第五日,众仙宗再次齐聚宗主峰,在凌恒仙人匆忙现身并宣布千年大祭结束后,众仙宗便忙不迭地离去。
此次青螭剑宗的大祭,发生的事情一波三折,尤其是青螭剑最后的现身,更是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其宗内曾遗失青螭剑却秘而不宣这一事,足以让修行界脑补出无数的故事了。
众仙宗皆想着快些离去,将这几日的热闹都宣扬出去!
方奇在离去前,特地找许乐乐见了一面,并约定若久不见苏憾的身影,便联合起来向青螭剑宗施压。
许乐乐虽然已经有了别的计划,但是为了安抚陈初瑶等人,依旧是满口答应下来。
陈初瑶与祁素,以及无衍仙宗的弟子们虽内心担忧,但也只能相信自家的宗门会为苏憾讨回公道了。
他有模有样地与方奇定下了一些细节事项,而后才带着诸弟子们离去。
何方则独自一人离去,苏憾虽然一时无法脱困,但好在后者先前便已经与他说过日后的安排,也教过他游龙剑法。
他此时能做的,也只有先行离开,为三人宗山门选址,建好山门之后再独自修行等待他归来。
只半日的功夫,诸仙宗便都离开了青螭剑宗,七峰间恢复了往日的清静。
但只有其宗内的弟子们知道,这平静下,依旧有着暗流涌动。
他们看向宗主峰的眼神,充满了异样。
原先,修行界盛传凌恒仙人强到再无人能见他青螭剑出鞘,他们也很以此骄傲自豪。
可这两日,宗主的这一层光辉形象竟被无情地打破了。
作为青螭剑宗的一宗之主,却连青螭剑都没有。
这件事情传出去后,他们宗门在修行界,不知又得成为多少人的笑柄。
而且,哪怕在他们自己宗内,对凌恒仙人也是颇为有微词。
后者三番两次地回护魔门内奸一脉,甚至在青螭剑落入外人手中时,也无动于衷。
让得许多弟子对他在此事的处理方式上,大失所望。
除此之外,这两日间各弟子与长老都心怀疑虑,暗中猜测着为何青螭剑会在剑林中蒙尘,为何其剑鞘会出现在外人手里,为何它会愿意跟外人走。
可不管是宗主,抑或是那数位地位超然的太上长老,都没有人站出来给予一个确切的答桉。
他们似乎事事都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
千年大祭应是宗门的大贺、欢喜之事,可此时,宗内却充满了猜忌。
还有,青螭剑此时还在苏憾手上,没有拿回来。
他们皆将目光聚焦在迎客峰,不知陆森会如何处理那令整座宗门都觉得头疼的家伙。
……
……
迎客峰山脚,苏憾居住的院落的屋内。
陆森这两日一直都在这里,没有离开过,只是闭眼打坐。
二人虽然同处一个屋檐下,但相看两厌,便都没有开口与对方说过话。
苏憾没有一丝被软禁、或者说成为阶下囚的自觉,心境平稳地进行着他的四境修行。
看得陆森都忍不住心中暗暗称奇,只可惜此子选择了与宗门站在对立面,否则真乃一块良材美玉。
此时,陆森睁眼看向苏憾,说道:“千年大祭已结束,众仙宗皆已离去,你若也想走,便将青螭剑交出来,看在凌恒师兄的要求上,我不为难你。青螭剑当年是被梅扬舒窃走的,它并不属于你们这一脉,你要有自知之明。”
苏憾睁开眼睛,没有回应他的话,而是看着他问道:“你们当年抓住他后,是不是也曾像今日一样,逼他交出青螭剑?他当时说了什么?”
陆森皱眉,没有说话。
苏憾澹澹说道:“他当时若是交剑,你今日也不会在这里,再次问我要剑吧。我的剑鞘来自于他,我的答桉,也与他当时一致。”
陆森扯了扯嘴角,“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你与他一样,冥顽不灵,那便休怪我等不客气了。”
他探手一抓苏憾,二人的身影便消失在了此间。
再出现时,二人已经来到了无出峰的山脚下。
无出峰平日里,除了峰中的弟子外,甚少有人来往,十分安静。
因为在其峰上总有挥之不去的寒意,一年四季皆如此,再加上其阴郁的气氛,让人好不自在。
所以无出峰往日里都是宗内最安静的那座山峰,如一只躲在暗处的阴狠巨兽,吞噬着每一个被送进去的人。
苏憾收回在近处打量无出峰的目光,转头看去往山脚看去,其岩壁上有一处幽深至极的洞口,让人看不到底。
无尽的寒意从其内生出,往山峰四处扩散而去。
洞口外,有数名弟子正在看守,见到他们到来,前者们皆有些惊讶。
为首的弟子上前来,执礼道:“陆峰主,他……”
陆森面无表情地说道:“他没来过这里,知道吗?”
“是。”那弟子神情一肃,复又退了下去,与其他数人打了眼色后,各自都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
陆森则灵气裹挟着苏憾,往洞口内掠去。
通过狭长逼仄又无光的通道后,二人来到一处空旷的半圆形石殿中。
石殿中心的地面,镶嵌着一道数丈大小的圆形铁板,其上镌刻着御敌剑阵以及坚不可摧的防御阵法,同时还有一名长老盘坐在上方看守着。
陆森来到此处后,向那长老点头致意。后者看了看苏憾,沉默着让开了位置。
陆森伸手一挥,铁板当即发出“卡卡”的响声,直接挪开,并显露出一道往下延伸了不知多远的地洞通道。
苏憾这才知道,无出峰分为了上下两个部分,峰体供峰内弟子修行生活,而关押囚犯的剑牢,则是建立山峰之下的。
陆森带着苏憾跳下地洞,速度丝毫不减地往下方狂坠而去。
经过一小段距离后,二人来到了地下一层。
这里的石殿与上方长得一模一样,不同的是,这里的石壁上,分布着数条通道。
在这些通道中,皆有一股凶煞之气传出来。
此地,应当便是真正关押囚犯的剑牢。
不过,他们身形没有停下,而是继续穿过地面中心的地洞口,往下落去。
每下一层,都有数道剑阵防护着洞口,可见此地防卫之森严。
地下二层、三层、四层……
苏憾穿过一个个洞口,默默数着层数。
路过其中几层时,他听到了通道深处传来或痛苦、或不甘的疯狂嚎叫之声,可在这地底深处,回应他们的便只有自己那疯狂的回音,以及相邻剑牢的嘲笑声罢了。
随着越往下去,阴寒之感愈加浓烈,并且混杂着剑意,无时无刻钻入来者的体内。
此等经年累月的折磨下,也难怪那些被囚之人发疯了。
到了地下二十五层之后,兴许是关押的人渐少,每一层的剑牢都变得很是安静,唯有通道内偶尔传来的阵阵威压,昭示着关押之人的凶悍。
就在苏憾数到三十三层的时候,二人终于停了下来,落在了实地上。
他低头看看脚下,没有继续往下的洞口,看来已是到了最后一层。
这里没有一丝亮光,寒气与剑意也浓郁到了极致。
陆森打量了一下苏憾的神色,说道:“你的神魂倒真是奇异,寻常的四境在这里,只要数息的时间便可让其头疼欲裂,你却丝毫不受影响。”
苏憾没搭理他,抬头看了看四周。
兴许是深在地下,寒气也极重,这里的石壁到处皆是湿湿的水渍。
石壁上没有了通道,唯有数个挖空的、内凹进去的剑牢石洞,洞口边缘被设下了极其强绝的剑阵。
能被关在这无出峰最深处的人,估计也不多,青螭剑宗便没有向上层那样,由四通八达的通道组成了如蛛网般的剑牢。
往有数的这几个剑牢内看去,他的目光微微一凝。
每个剑牢中,都存在着两三道黑色的人影轮廓,或坐或躺。
然而其内,却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
不难猜出,那些都是以前被关在这里的人的骸骨。
“某种程度上,你可以为自己感到骄傲。”陆森一声冷笑,“我青螭剑宗立宗两万多年来,能享受被关押在剑牢三十三层的荣誉的,也不过十来人。
“被关进了这里,也意味着此生都无法再见到阳光,此地,便是其最终的埋骨之地与归宿。
“但你不同,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现在交出青螭剑,我便带你离去,你可逃离在此地忍受数百年暗无天日的命运。虽然以你的境界,在此地大概率也活不了那么久。”
陆森带苏憾走这一遭,也是想通过剑牢让后者知难而退。
当然,若后者依旧冥顽不灵,那也无需客气。
下了最后的通牒之后,他森冷地看着后者。
苏憾对他的话,依旧置若罔闻,只是打量着那几个剑牢,片刻后才说道:“他在哪一处剑牢?”
陆森眯了眯眼睛,冷声道:“见了棺材也不掉眼泪,果然与梅扬舒一脉相承。既然如此,那你便给我留在这里吧!”
他带着怒气,挥手向那不识好歹的白袍少年打出一道剑意。
苏憾只觉得体内多了一道剑意锁链,牢牢锁住了自己的神魂、洞天以及窍穴。
洞天和窍穴中的灵气顿时停止流动,被锁死在内,半点都无法从中泄出。
灵气停止涌动、神魂之力也被锁住后,剑牢中的阴寒之气便轻而易举地侵入了他的体内,让得他眉间微微皱起。
陆森讥诮一笑,“哼,这便是你自找的,给我好好受着吧。”
他轻轻一挥手,灵气顿时卷起苏憾往当中一个剑牢狠狠抛去。
待后者摔在其内后,他抬手往剑牢的洞口掐指一划,洞口处的剑阵光芒微闪,“嗡”的一声被瞬间激发,同时传出了一股至锋至利的剑气。
即使不探出神念试探,苏憾也知道以他现在的境界,哪怕没有被锁住修为,一靠近这道剑阵也会被瞬间粉碎。
陆森站在剑牢前,说道:“此牢便是你这一脉的师祖梅扬舒被囚禁的地方,说来也巧,此牢千年来便只囚过你们师祖徒孙二人,也算是传承了。”
苏憾站起身,抬眼看了一圈剑牢内的事物。
入眼便看到了两具骸骨,一坐一躺。
苏憾缓缓转头看向盘坐斜靠在石壁上的那具骸骨。
它身上衣衫褴褛,只能依稀看出其白色衣袍的样式与浅浅的花纹。
但他却深深看着它,没有再挪开眼睛。
陆森挑眉,轻笑道:“嘿,你们倒是心有灵犀,那具骸骨,便是他。
“不扰你们二人‘团聚’,你便在这里好自为之吧。半年之后我会再来,届时,你最好已经想清楚,是要交出青螭剑,还是继续在这里受难至死,与梅扬舒合葬于此。”
说罢,他便御空上浮,打开上层洞口的剑阵,离开了此间。
无出峰下地底的最深处,在黑暗中恢复了平静。
剑牢中,苏憾眼中再无他物,唯有石壁旁的那具骸骨。
他哪里是什么心有灵犀,能认出这具骸骨是师父,只是因为千年前师父离去时,穿的便是骸骨上的这套白色衣袍罢了……
师父最后的身影,他一刻都不曾忘过。
他在黑暗中默然静立,良久之后,才挪动脚步往骸骨走去。
原本微弱的脚步声在这寂静之中显得格外清晰。
他来到骸骨的前方,缓缓地跪了下去,而后弯起身躯,深深低下头去,直到额头感受到了地面的寒意。
片刻后,一句几乎轻不可闻的话语才在剑牢中响起。
“师父,徒儿终于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