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张卓阳、周彤这些人,就是拥抱变化的人,就是那种,想跳出世俗藩篱的人。
很多人,其实不理解这种人,在他们的认知里,并没有对生命意义探索追求的动力。
这个周六,大家一整天,都在嘉娜和家明家里。
午饭后,张卓阳也安排好,出行的所有事情了,一群人继续,去后面花园的茶室喝茶。
主要是想等自在师父回来。
机会难得,想向自在师父请教一些问题。
这群人,都是有分辨能力的人,他们当然知道,要抓住缘分,向智者请教。
在等待中,大家开始谈话自由发挥。
凌聪问张卓阳:为什么古代人,无论是统治者还是老百姓,都那么害怕科技?面对新事物,无论是器物还是思想、现象还是发明,古代人的第一反应都是抵触?
张卓阳:他们害怕的不是技术,而是变化。
他们知道,技术可以带来财富,但是财富,并不是最重要的东西。
何况在古代,技术也不是,决定财富的第一因素。
说到底,统治者他们的核心诉求,是稳定而非效率。
如果技术带来的,只是生产力提升,那么任何有脑子的统治者,都会张开双臂迎接它。
问题在于,技术必然在提升效率的同时,影响分配,影响生产关系,影响阶层力量对比。
而且怎么影响,是难以预测的,这才是真正关键的事情。
技术意味着变化,而变化意味着风险。
太多例子了,罗马教廷在15世纪文艺复兴时,印刷机的新技术,得到了教会的支持,教会对传播,有着近乎本能的需求,这是教会愿意采用印刷机的原因。
拉丁文圣经、传单等印刷多少都不嫌多,除了这些,当时还有一种时髦的印刷品,为了给西斯廷礼拜堂,筹集建筑经费,天主教会大举兜售赎罪券,赎罪券卖的太多了,但还想卖的更多,于是赎罪券也加入了印刷清单。
然而,短短几年之后,事态已经不受控制了。因为印刷机里翻滚而出的,可不只有赎罪券,还有政治传单,所以这时候,教会才发现,自己被技术坑到了。
技术对所有人都有利,但是如果既得利益者的收获,比不上对手,那么对他们来说,技术就是有害的。亡羊补牢的教会,创造了一项新发明---出版审查,历史证明,它的生命力,将比印刷机更加顽强,但是,印刷机带来的后果,已经不可挽回了。
幸运的奥斯曼帝国,得以见证这件事的全过程,并且成功把火苗闷死在萌芽里。1492年,当流亡的犹太人,把印刷机带到土耳其时,***教士阶层,及时发布了禁令,在之后的200多年当中,整个帝国,都没有一本用阿拉伯文、波斯文、或者土耳其文印刷的书。
土耳其的统治者愚蠢吗?并非如此,他们反而是太聪明了,他们维护了***教派的统一,笑看基督教的分裂。
18世纪之后,效率在这个世界上,竟然变得比稳定还重要,效率大于稳定,这种事情谁能预料到?
经济史学家,把古代世界叫做马尔萨斯事件,又称传统工资决定模型,指的是在人口原理,和贸易条件制约下,工人工资必然趋向生产工资,这个世界最大的特征,就是不存在任何可持续的指数增长,到处都是,残酷的存量竞争,与灵活博弈。
在古代世界,零星的技术创新,时有发生,但是任何增量,都会迅速被人口增长平移,结果就是,任何社会的平均生活水平,都在温饱线上互动,所有国家的财富,都等于温饱线,等于人口数。
古代世界最富有的国家,是18世纪末的荷兰共和国,它的国民收入,也就等于温饱线的3.5倍。也就是说,一个经济体,如果想要超越荷兰,只要拥有它的四倍人口即可,完全不用想着提高人均。
而现代社会的人均收入,可以达到温饱线的几十乃至几百倍,这就是根本差别。
因此,对于古代国家来说,持久稳定,比技术创新靠谱太多了,而且在他们看来,这个世界基本面貌,从来没有变过。拉美西斯二世和穆罕默德,阿里帕夏在巴勒斯坦的行进速度是差不多的。
拉美西斯约公元前1300年,穆罕默德约公元1800年,没怎么改变。
汉武帝和华盛顿,所统治国家的城镇化率,也是差不多的。
拉希德时代和路易十四时代的农民生活水平是差不多的,用的也都是旱厕。
查士丁尼一世和苏莱曼一世,统治下的地中海地区,人口是差不多的,所有人平均寿命都是35岁。
所以,如果有个唐朝人,穿越到了明朝,请大家不必为他担心,因为他很快能适应新生活。
古代人是真的不明白,技术有什么要紧的,古代社会的生活水平,不变是绝对的,变化是相对的,人口是主角,技术连台都上不了。
现代社会的生活水平,变化是绝对的,不变是相对的,技术是主角,人口是配角。
几乎所有古代人文明,都认为这个世界,处于某种停滞或循环当中,直到末日。
中国人看到王朝周期;
古埃及人看到神话重演;
日本人相信皇国永续;
古伊朗人相信斗争不灭;
佛教徒、古希腊人相信一个时代比一个时代更坏;
基督教和***常说末日到了。
末日近了,谁要是相信技术能够彻底,改变这个几千年来,看上去差不多的世界,他一定是疯了。
所以,当新技术带着影响分配、调整社会关系的力量,出现在地平线上时,古人一定是警惕的。
统治者担心失去权力,被统治者担心日子过得更糟,在零和博弈的世界,没有人相信双赢的存在。
19世纪初,愤怒的英国工人捣毁机器,史称路德运动,他们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们发现,机器没有让他们过的更好,反而是更糟了,机器带来的,是更长的工作时间,更恶劣的工作条件,更多的失业。
150年后,在英国老爷们离开印度的那个夜晚,甘地正在用手工纺布,来表达自己的不满,甘地并不比推崇工业化的尼赫鲁愚蠢,他只是清楚的看到,孟加拉工人过得比小农更惨。
实事求是来说,古代社会,恐惧技术进步的,并非只有统治者,人民群众也是一样。
在中国第一条铁路面前,人们闻所未闻,骇为妖物,举国若狂,几致大变。
义和团并不比八旗勋贵,更能接受新技术,他们的恐惧是一致的。
印度老百姓,不愿意在家里建厕所,仅仅是因为愚昧吗?他们痛恨的,不是室内厕所,而是室内厕所,所代表的英国殖民主义。
喀麦隆老百姓拒绝接种疫苗,仅仅是因为迷信吗?他们仍然记得,法国殖民者是如何用打疫苗的名义,强行抓他们的孩子。
在技术创新常态化、社会变迁日新月异的今天,技术被披上了中立、首善的外衣。
然而事实是,每一个人都能清晰感受到,技术和阶层力量是绑定的,是统治和被统治的一部分。
当然,整体评价来说,技术是伟大的。
如果没有技术,人类就不可能走出马尔萨斯陷阱。
因此,工业革命创造了一组极其鲜明的对比,现代社会有多渴望变化。
古代社会就有多渴望不变。
现代人成天研究怎样改变现状。
古代人一直思考怎么维持现状,甚至恢复到过去儒家的礼法等级。
印度教的种姓制度,基督教的次序之列,所有古代社会思想的核心都是一样的。
那就是建成一个等级森严、每个人各安其分、千秋万代不变的理想社会。
对于深陷在马尔萨斯陷阱里的古代人来说,这些思想,都是和生产力水平相适应的。
与此同时,现代社会最害怕的事情就是停止变化。
在电影星际穿越里,主角和父亲对话时谈起,人类已经好几十年,没见过新鲜事物了,在这个背景下,人类面临的就是末日。
工业革命以后,人类越来越适应变化,甚至把变化本身当成了一种新的常态。
我们甚至已经难以想象,如果每年没有新发明问世,世界经济不再指数增长,会发生什么事?
可是宇宙中真的存在,可以永不停止的指数增长吗?
工业革命以来持续200年的日新月异,是否只是人类历史上一个短暂片段?
会不会终有一天?技术发展抵达极限,人类又被困在,稳定高于效率的巢穴里面了。
或者马克思的豪壮意愿成真,技术进步把阶级打得粉碎,人类迎来空前解放,从此迈向永恒星河,这些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谈话能够讨论的范围。
但是相比曾经的古人,今天的我们,有了想象的自由。
复兴后不一定有选择的自由,但确实拥有想象的自由,这些天马行空的思考,是困在马尔萨斯陷阱里的古代人,几乎无法理解,技术的磨砺,只是到了工业社会,才显得如此迷人。
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回过头来,我们如果,想要理解古人的观念,就必须得从古代社会的生产力水平出发。
张卓阳说完,大家都意识到,卓阳本身是新技术的领军人物,他会比一般人思维得更深更深,所以他更需要走在所有人的前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