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空泛着浓重的蓝色,月亮还未隐散,破晓的阳光便渲染在天涯。
韩路痴痴的望着,清晨的凉风冻的他瑟瑟发抖,摸了摸肚皮,强烈的饥饿让他浑身乏力,他从昨夜开始便滴水未进,若是在城镇,此时的他应该蹲在赌场门口,那里出来的大爷若是脸上笑着,这时只要上去说两句顺耳话,便能得几个铜板的赏赐,他会拿着钱去城西的包子铺,门口有个小碗,碗里有半碗清水,将铜板丢入碗里,三个铜板换一个馒头。
这不是买卖,是镇上一直流传下来的规矩,乞丐低贱脏污,因此他们的钱带有晦气,若是要拿乞丐的钱,必须在清水里泡半天,寓意着把霉运洗掉,若是哪个外来的乞丐不懂规矩,敢直接上店门,那肯定少不了一顿拳脚,就是有些店家手重,将人打死了都没影响,因为乞丐的名字身份并未记载在黄册里,生死并无官家庇护。
“咳咳…”就在韩路思绪横飞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咳嗽,韩路闻声如遭雷击,快速转身跪拜在地,神情恭谨举止虔诚。
韩路跪地不久,那人抬手衣袖一甩,一道幽芒瞬间飞出,到韩路身前后悬浮在其面前,韩路抬头,才发现这幽芒竟是一颗指甲大小的丹药,他下意识的伸手接过,却见师傅开口道。
“这是辟谷灵药,你肉体凡胎需进食五谷才能存活,但五谷乃是浊气,食之不利于修行,吃了它,三日内可保你不惧饥寒。”那人似乎知道韩路的状态,给了他这颗灵药。
韩路听罢内心有些感动,想到与这人不过初见,不但要收自己做徒弟,传自己法术修为,如今还赠了颗灵丹妙药给自己,当下再次虔诚的磕了个头,想着等师傅死后一定要费心力为他挖个大点的坟,来报答他的恩情。
这丹药散发着一层幽光,幽光逐渐内缩暗淡,待幽芒散尽,一股别样的清香飘散开来,韩路不自觉深吸一口,神情舒爽,似十分享受,有些不舍的看了看手中的丹药,慢慢将其放入口中。
本想细细品尝这传说中的仙丹滋味,可丹药入口便化作一股暖流,朝体内散去,只是片刻,原本腹中的饥饿感便开始减弱,直至消失,原本冰凉的手脚也开始变得温暖,身体的变化连带着精神也得到了极大的改善,这种全身上下异常充实的感觉是韩路从未经历的。
“仙丹果然不同凡响…”韩路有些陶醉的在心中感慨了番。
过了片刻,那男子继续说道,“如今正是破晓时分,你去远处取九十九滴无根水来,今日便开始为你洗髓伐毛。”
男子说罢右手剑指点向腰间布袋,随后一个小碗从中飞出,接着男子指尖一划,那小碗随着其划动的轨迹飞向韩路,最终悬浮在韩路身前。
韩路接过小碗,却愣住原地,张了张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男子明白他这表情的意思,暗骂了句蠢笨,随后面带寒意,语气不悦的说道。
“无根水便是清晨凝聚的露珠,未沾染凡尘浊气,你找片草丛,在草叶上收集便可,记住,落地沾染了浊气后便不叫无根水了,若是你偷懒采错了或是采多采少了…”那人没继续说下去,只是冷眼注视着韩路。
“知…知道了,”韩路小心的点了点头,唯唯诺诺的捧着小碗快步离去,身形扭扭捏捏,配上他那脏乱的衣服与鬓角处缺掉的头发,整个人显的十分猥琐。
那男子见后脸上的厌恶之色更浓,内心也被其扰的烦闷了不少,本想起身,可伤势严重,只得将杂念压下,继续盘膝疗养。
韩路离开那片山林后又走了一刻钟,终于来到印象中的一处草地,他蹲下身子,用手摇了摇草枝,大片露珠随之掉落,韩路面带喜色,赶忙用碗接住,可又想起师傅说过要正好九十九滴,刚才虽有大片,但并未细数。
“这些…大概...十来滴?”韩路心想着,脑海中又突然想起师傅说过的话。
若是敢偷懒采错了...肯定会被教训一番吧,摸了摸鬓角那片有些结痂迹象的位置,心有余悸的摇了摇头,无奈只得将碗中接到的无根水倒掉,又用衣袖仔细的将碗抹干。
所幸这片草丛不小,露珠也多,韩路一滴一滴的仔细数着,半刻钟后便收集齐了师傅吩咐的数量,当下开心的朝原路返回。
回到这片山林,师傅依旧在原地盘膝打坐,似乎从始至终都未曾移动半分,身受重伤,还能这样气定神闲,这心性着实让韩路有些佩服,只是这些皆是韩路双眼所见,内心所想,事实与否却是另说。
“师傅...”韩路双手端着小碗,将其递到男子身前,小心的开口轻唤。
男子睁开双眼,面色冷淡,看了看韩路,接过小碗后又摆了摆手,示意韩路退到一旁。
随后右手伸向碗口,轻轻一捏、一提,那碗中的无根水竟如同柔软布匹般被其抓了出来,这一幕看的韩路目瞪口呆。
那水周围似乎有股透明薄膜,将水珠笼罩在内,可以看到其内流动的痕迹。
接着男子手掌一杨,那无根水被甩向半空,随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大,与此同时,男子起身双手窍诀,口中喃喃默念,几息过后忽的睁开双眼,目含精光,右手朝前一指,只是片刻,那膨胀到一人大小的无根水顿时如滚水般不断沸腾。
随后男子双手交叉前伸,指尖没入水团,一道道淡黄光华顺着其手臂没入水团,同时更有数颗灵丹从腰间布袋飞出,悬浮在男子身侧,随男子心念一一飞入水团,化作一股股肉眼可见的药流,在水团中不断游走。
做完这些,男子转头看向韩路,目光锐利,似能直透人心。
“师…师傅...你...”不知为何,看着男子那满是阴郁的眼神,韩路总是会莫名恐惧,不由自主的向后退去,可刚退两步,脑海中突然传来一阵剧痛,这痛楚与昨夜自己升起逃离念头时出现的痛楚一致,似乎此刻自己已被无形的枷锁捆住,再无法逃离师傅身旁一般。
那男子并未解释,抬手朝韩路隔空一抓,顿时韩路周身传来一股巨大的吸力,瞬间便将韩路引到自己身前,抓住韩路肩头,男子沉声道。
“九十九滴无根水,乃是洗髓伐毛的关键,你肉体凡胎,承受不住灵药的药性,若是直接吞服,会爆体而亡,而这九十九滴无根水则可将灵药稀释,多一滴会造成浓度过高,于肉身有害,少一滴则浓度不够,达不到洗髓伐毛的最大效用,阻碍日后的传功之法。”
男子说完后顿了顿,继续说道:“凡人脱胎,可说是一步登天,你自要承受些苦楚,这水团温度奇高,并不是凡人肉身所能承受的,但有为师为你输法护体,可保你性命无忧,你需稳守心神,细细体会灵力在体内游走的痕迹,这对你以后修行也至关重要,灵药会改善你的体质,去除你体内长久以来积累的浊气与杂质,到那时传功也可事半功倍。”
说完后不等韩路回应,男子轻轻一甩便将韩路丢入那巨大的水团之中,这份气势、力量,与他那副将死之相的虚弱状态完全不同。
韩路一进入水团,便感到一股难以言表的炙热,如置身滚烫油锅,这股疼痛,如同将他皮肉活剥了般,他双目赤红,挣扎着想要逃离,刚才师傅所说他早已忘在脑后,他双手前伸,想要找到着力点,借机逃离出来,可周身水团如若虚空,任凭他如何挣扎也始终悬在中心,根本逃不出,也游不动,似乎此刻只得等死一般。
“你真的想死吗,若是你不稳住心神,摒除杂念,肉身迟早被灵药撑爆。”
水团外的一声爆喝,瞬间将韩路从绝望中拉了回来,他这才发现自己身躯竟臃肿了一倍,那水流中的药液似有灵智,如寄生般顺着口鼻不断钻入其体内,若是继续下去,被撑到爆体而死是早晚的事。
“闭目,凝神,感受为师传你的法力,记住法力在你体内循环的轨迹,学着去引导那些你吸收不了的药力,将它们排除体外,让灵药冲刷你肉身的浊气,带出长久以来积累的杂质,如此脱胎才可顺利进行。”
师傅的话语沉重有力,似乎给了韩路方向,他开始试着闭目静心,可肉身的痛苦却又时刻折磨着他的神智,阻碍着他静心体会,每当他强忍痛苦闭目凝神时,不过几息时间,那痛苦就好像变得更为清晰,那水团内的温度也变得更高。
他尝试了许久,始终无法感受到师傅所说的法力流动,他的精力全被痛苦牵制,反而肉身积累的灵力不断变多,身躯较之前又大了几分,如同个皮球般。
眼看韩路肉身越发臃肿,似随时都有爆体的可能,男子面色阴寒,内心暗骂了无数次蠢笨,若是韩路爆体死掉,只怕以自己现今的状态,也无法在这蛮荒野外找到第二个能替代的人,正犹豫着要不要暂停脱胎,可事行至关键,若是就此暂停,只怕日后也是并无多大作为…
就在男子辗转犹豫之刻,水团中的韩路却早已被这份痛苦折磨的双眼泛白,陷入了昏迷状态。
……
“孩子…”一道苍老的呐喊从远处传来,声音和蔼亲切,让人心安。
“孩子…”
“嗯?”韩路恍惚间从睡梦中惊醒,一股强烈的虚幻感浮上心头,他有些难受的摇了摇头,等了许久,那种虚幻感减弱了许多。
他抬眼看了看四周,一大片身着古朴麻衣的民众跪倒在地,双手交合手掌朝上的向前伸直,头深深的埋在臂膀中间,身躯、四肢与头颅连成一线,如同乞讨般十分虔诚。
他看着前方,不远处的高台上站着一个手执权仗的老者,满脸慈祥的看着众人,看着自己。
“孩子…”恍惚间,那老者忽然站在了自己面前,身旁民众依旧虔诚的跪拜着。
“求神首要心诚,心诚则灵,神灵会保佑你的…”
这声音似有魔力,韩路不自觉的摆出与周围其他人一样的姿势,虔诚的跪拜在地。
“乖孩子,一切,神灵都看在眼里,心诚,神灵则会回应你的。”老者似十分欣慰,一只脚踩在韩路头顶。
“孩子…”那声音渐渐远去,四周一切似乎又都消失了,整个世界被一股压抑的暗红笼罩,仿佛只剩了韩路一人,他抬头看去,却看到了让他胆颤心惊的一幕。
所有人都成了一堆枯骨,却依旧保持着虔诚的姿势,似乎直到生命的尽头,他们对神灵的信仰依旧不曾改变。
而原本站在祭坛上的老者,则成了一具干尸,胸口被他手中的权仗贯穿,生生钉在了祭坛上空。
韩路被惊的站起,而在此同时,所有枯骨似重新活了过来,纷纷抬头看向韩路,看向这个打破了他们虔诚信仰的人。
韩路吓的转身逃离,可这些枯骨却在同时涌向韩路,抓着他的四肢,压住他的身躯,那老者此时也重新复苏,活了过来,双眼龟裂,内里慢慢冒出一抹赤红萤火,看着眼前的一切,口中喃喃着那句“心诚则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