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三印在牢狱里感叹的时候,许冉正盯着手里的羊粪蛋子,思绪却回到了四年前。
他记得,四年前那一日,义父前脚刚走,许崇文后脚就来了。
原以为是来安慰自己,可等这个便宜二哥一开口,才知道人家只是为了在伤口上撒把盐。
“无疾啊,不是二哥说你,别人家的猪服一颗丹都能修行。看看你,这么多年吃的药都有几间屋子,却毫无动静。父亲打你,那是爱你,莫生气,等二哥修成仙法,定会让你开窍。”
他拍了拍许冉的肩膀,一张脸如同朝阳般和煦。
虽然很气,许冉却生不出一丝反驳的心思。只因人家考上了长歌城久负盛名的天鸣书院,而他自己却只能在青楼里玩泥巴。
于是乎,许冉只能默默的点头,表示认同。
“这不就对了,来,二哥这一去最少也得三两年,要是想咱无疾了,还真是见不着啊!唉!”
他拉着许冉的手,长长叹息一声。
许冉知道这话不能接,却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直到他拉着许冉来到马厩前,指了指黑云说了一句。
“父亲自然是舍不得你去受苦,可若是让黑云跟着,他定无话说,怎样?”
他想要马,许冉能愿意,自然是不欢而散。
这事许冉也没放在心上,可等许崇文去长歌一月之后,巡天司来人指明要抓妖马。
若不是许三印从中周旋,还真让他们得手了。
这事许冉没过问,但不代表他就忘了。
如今黑云嚼过的药还在,却变成了遗产。
一瞬间,千头万绪让许冉心中难安。
转头就见周一苇和那差役领着一群人,将石槽清洗一番,兴高采烈的朝内院走去。
许冉本不愿同行,但还是被周一苇拽着一起去了。
按他的逻辑,只有许冉才能从抠门的师父那里讨来赏钱。
许府院落极广,折折绕绕引来无数好奇的目光。初始许冉并未在意,可走着走着他就觉得不对了。
只因遇上的人,鼻息间总能望到一缕气息,或多或少,或青或白,或杂乱无章,深浅不一。
最离奇的是,呼吸之间,有人那青白之气毫无变化,可有人那青白之气似乎少了好多,就像是凭空吞下一般。
再看看周一苇,他吸入时的青气略浅,似暮雨时的天空,而站在那栋小楼外的金行走,吸入的青气极深,似一碧如洗的蓝天。
起初,许冉以为是眼花了,反复擦揉,依旧如此,禁不住有了些许期待。
难道这就是传说的中的灵气?
许冉暗自观己,呼吸间毫无二致,色白而浊,与差役无异。
闷葫芦是自己?
许冉不愿信。
寻思再三,忽然间就想起了马书。谁知只是心念微动,头脑里那一册马书就缓缓翻动开来,朗朗的书声在脑海里响起。十余遍之后,那书册又消失不见。
许冉暗暗可惜,莫名就想起书中的一句话来。
‘然世存法以感灵为念,无念则灵灭,气不存,法不生。’
他反复默读,猛然就醒悟过来。
无念则气不存,可自己可看到别人的灵气,却看不到自己呼吸时的灵气。
也就是说,可感他气,说明有念。不可感己气,说明青气也许不适合己身。
似乎哪里不对啊?
正疑惑间,一群人来到了小楼前,随行的差役把石槽猛的放下,扬起一阵灰尘。
晨光穿尘而过,斜射在石槽之上,一侧青而无垢,一侧尘雾遮掩,青中带浊。
一时间,天地似乎静止不动,只有那一团烟尘映入许冉眼里。
他盯着石槽深吸一口气,胸腹中似有无穷阻力拦着,让你不得不将吸入之气完全吐出。
许冉又试了几次,依然如故。
就在他要放弃的时候,那扬起的烟尘散尽,青色的石槽一览无余。
静。
静则无尘,无尘则念长,灵气自分。
许冉微闭双目,恍惚间天地间唯留一人。
呼吸间,气息经口鼻入咽喉,灌肺入脉,循脉经络,往返不绝,最终,沉于丹田。
初微若纤毫,继之若发丝,而后呈牛毛细雨。
一时间,周身盈盈,如浸温泉,汗毛腠理大开,随呼吸不翕张。许冉只觉得身体在天地间缓缓消散,只余一念。
突然间,耳畔传来一声,一切转眼烟消云散。
他懊恼的睁开双眼,就看到一群人好奇的望着自己。
不远处,一袭青衣的金行走面露不喜,双目似利剑般盯着自己。
许冉挠挠头,微微一笑。就见周一苇小心的牵了下他的衣袖,悄声说道:“金行走问你话呢?”
“哦!”
“你是不是中了毒啊?”
“奥!”
“石头兄弟,你快说话啊!金行走问你,为何要翻起此石槽?”
“哦!这个啊。”许冉一顿,说起来,这件事他从来都不曾想过。
若照实了说,显然不行,可怎么讲才算理所应当呢?
“我,我喜欢马,马?”许冉脸色一红。
那金行走却一言不发,许冉把心一横。
“周兄说,这里的马能卖钱?所以。嗯,那一匹看起来很值钱,可性子太烈。我一寻思,就想弄些草料把那马儿哄出去。”
金行走面色渐冷,依旧一言不发,许冉只能下剂猛药了。
“周兄欠我一顿饭钱,很多,很多的那种。我看那马槽被什么东西啃过,一定非同寻常,就琢磨着,唉!”许冉脸红到了脖根,长长叹息一声。
“金行走,你莫要听他胡说,我周一苇那会欠他一个穷鬼的钱呢?倒是你……”
周一苇一瞪眼,伸指点着许冉,气的哗哗乱颤。
“你,你竟然坑我,说那东西是羊粪蛋子?”他气急败坏,看样子想要扑上来,却又生生止住。
“金大人,不是这样的,这东西我只是闻了闻,像羊粪蛋子,我原本琢磨这是不是一种能镇住马儿心神的药啊,就……”
他突然就住口了,话多生疑,最好脑补。
“你,你,你……”
周一苇捣着手指,眼看着就要气晕过去。
“胡闹,东西呢?”
原本就被许冉摊在手心的羊粪蛋子,又被他双手奉上。
“大人,在这呢?我给他,他嫌臭,所以……”
他这么一提醒,站在周围的人全都弯腰干呕起来,就像是早就约好了一般。
而距离许冉最近的周一苇,又气又急,被这么一熏,竟然软绵绵倒在地上,不醒人事。
“带走,关起来!”金行走一声令下,就有两人拖着周一苇走了下去。
“他们也带走。”
金行走冷着脸,如同木偶般发着号令。
转眼间,偌大的小楼前就余下许冉一人。
“我,我能走吗?”许冉拖着哭腔。
“嘿嘿,想走?想得美!”
金行走说着话,几步就来到许冉身前,最后在五尺开外站定。
他一抬手,那羊粪蛋儿就飘了过去,被他捏在指尖。
“这东西,是谁最先看到的?”
“周,周兄,他,他嫌臭。”
“哦!那为何在你手里?”
“我,我家以前,以前,贩,贩马。”
“他不说你是穷光蛋吗?”
“我,我一时大意,被,被人偷了盘,盘缠。”
“呵呵,倒也口齿伶俐。”
他拿出一个玉盒,小心的把羊粪蛋儿收起,又踢了踢摆在地上的石槽一脚,笑道:“这东西你可看懂了?”
许冉摇摇头。
“真的不懂?”
许冉先摇摇头,然后又点点头,这才抬眼偷瞟了一眼,小声说道:“大人,我不敢骗你。说不懂那是瞎话,可说懂也是瞎话。”
“哦!有意思,说说看。”
许冉上前一步,指了指石槽。
“我是胡说呢啊!这东西,谁会刻这玩意呢?要刻也得刻字啊,好认。可它明明又刻了,弄不好是以前的碑,被瞎子眼石匠嚯嚯了呢?”
“嗯,我是胡说呢,胡说呢!”
许冉又退了回去。
“额?你这小子贼精啊!周一苇遇上你那是他的造化啊!哈哈,哈哈哈!”
他笑声中气十足,头脑嗡嗡作响。
下一瞬,他突然停住笑,一脸冷峻,就连那看不甚清楚的颜面也若隐若现。
“说,谁派你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