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槽下的青石上有一浅凹,其内放着一个拳头大小的破布团,散发着阵阵恶臭。
周一苇两眼放光,一把捡在手里,他貌似嫌弃,可人却兴奋异常。
“石头兄弟,你真是福将啊!要知道,这地方我就差掘地三尺了,谁曾想,谁曾想。”
他猛的站起身,不待许冉看清楚,就急忙朝另一个石槽跑去。
那一瞬,许冉觉得莫名的失落。
本该垂手可得的宝物,却眼睁睁到了别人手里,难道这就是天意不成?
似乎哪里不对?
许冉俯身细观,那石窝空空荡荡,除了少许发霉的草料和马粪,再无别物。
失望之际,视线扫过翻起的石槽,许冉一下子就乐了。
只因石槽底的石壁上乱七八糟的刻画了无数道浅痕,有粗有细,有长有短,有的弯曲似蛇,有的折头似镰。
这哪里像字,像书,分明是鬼画符,不,比鬼画符还要让人琢磨不透。
可许冉却顾不上这么多,他走上前去,伸手用力擦拭着石壁上粘着的马粪和霉物,眉眼间全是喜色。
他每擦几下,脸上的笑容就浓上几分,仿佛这乱糟糟的刻痕里藏着天底下最奇妙的文字。
等到最后一块马粪剥落之际,许冉激动的泪眼婆娑。
苍天啊,大地啊!你们终于开眼了。
他在心里呐喊着,用颤抖的双手一遍又一遍摩挲着那一道道痕迹。
映入许冉眼中的果真是一副字迹了。
虽然比起他记忆里的字差了一丝,但毕竟还能辨认。
其书云:吾得主人馈赠,明悟大道。观主人颓废而不自知,心急如焚。然口不能言,手不能书,为报其恩,观主人字迹,以石为笔,习字三年方能书。
去岁,自知命不久矣。遂历一年艰辛,刻石于此,留于后人。
有缘得者,以天地为誓,保主人一脉永昌。
三眼灵耀明王增补炼心法。
天地有命,人亦若此。造化无门,道法未通。道通则造化自生,命数无二,术法可继。
地有灵,升而为气。灵分阴阳,常人难辨。然世存法以感灵为念,无念则灵灭,气不存,法不生……
……
许冉越看越心惊,这改命法,显然是一种极为高明的修真心法。虽说他看不大懂,但能让一匹马看中的东西,绝非寻常。
大喜之余,又心生惶恐。只因此石槽重达数百斤,长七尺余,带走显然不妥。
于是只能默默记忆,数遍之后,这一段怪异的文字已刻在脑子里。
许冉心中一喜,但想着若今后练功变成了三只眼,那就再也做不得宋玉了,不仅又忧心忡忡。
恍惚间,就听得周一苇大喊一声。
“呔!何方妖孽,敢魅惑我家兄弟。”
原来他将马厩中石槽全翻了个遍,终无所得。失望之余,远远望见许冉呆若木鸡,一急之下,出口斥责。
这一喊不打紧,守卫马厩的那名兵士也跟着跑来了。
等到弄清许冉安然无恙,周一苇这才松了口气。
他看了看许冉面前鬼画符似的石刻,噗嗤一笑。
“石头兄弟,你不识字,看着个做啥,莫非真看出了门道?”
许冉摇摇头,笑道:“能看出个屁。方才一苇兄得了宝贝,好生羡慕。这不,正琢磨这些乱七八糟的画呢,你就来了。”
“琢磨出来了?”周一苇一边说,一边围了过来,也扭头朝石壁上端详。
“嗯,长歌城里有一个号称狂草鬼书的怪人,他的字啊,我还能认半个。可这哪里是字么?分明是鬼画符。呵呵,来看看兄弟的收获。”
他夸耀似的展开手掌,嫌弃的剥开粘在一起的破布,一股浓烈的臭味弥散开来。
破布中央包着一块黑乎乎的东西,像小半块咬剩下的丸子,又像捏瘪余下的羊粪。
“周哥,你拿的啥东西,该不会是羊粪吧?我听说那花少可不正经,说不得弄了只羊,呵呵!”
跟来的差役笑嘻嘻插了一句,气的周一苇手一抖,把东西抛在地上。
那小半块丸子咕噜噜滚到许冉手边,他捏在手里,举在鼻间闻了闻。腥膻恶臭之中,似乎有一丝淡淡的药香。
许冉还想细嗅,就觉得手心一空,那羊粪竟被周一苇一把夺了去,凑于鼻间。
许冉还不及出声提醒,就见那周一苇两人急急扭过头,干呕起来。
周一苇扔下羊粪,气得大叫着。
“石头兄弟,别再捡了,恶心死人。”
“额,你说说,这许家花少脑子是不是吃了屎?弄这么个恶心人的玩意,唉!他爹不气死才怪呢?”
差役说起怪话来,一套一套的,听得许冉真想给他两巴掌。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这句话,却是说到许冉的心里。
……
曾几何时,也是在这个地方,许三印甩了那时的许冉一巴掌。
在许冉的记忆里,那是义父唯一一次揍他。
那些年,许冉风花雪月,花钱如流水,许三印从来没有责备过半句。
可就在他十二岁那年,一天,许三印寻到马厩,交给许冉一个精美的盒子。
又打发走下人,这才神秘兮兮的告诉许冉,给他寻了一粒药,听说能治好他的病。
许冉嗤笑一声。
只因三岁之后,他药就没停过。
因为他是个废物。
不能练武,不能修道,读书识字脑壳疼的厉害。
这怪病纠缠了许冉十余年。
什么样难吃的药,他都会眼不眨的咽下去。
可吃了近十年,病却一点也不曾好。
十二岁那年,他就发誓再也不吃一颗药,只想逛遍天下青楼。
废物怎么啦?
废物有钱也能玩出花样不是?
那日的前一天,是许冉的生辰,他刚发过鸿愿。才过了一日,许三印就来了。
这药许冉根本就没打算吃,于是他接过药,顺手就喂给了一旁的马儿。
许三印博然大怒,甩了他一巴掌,从此父子二人再无二话。
……
这一幕突兀的浮现,让许冉陷入沉思。
原来最爱自己的人是他。
他又捡起羊粪,慢慢凑于鼻旁,深深一嗅。不知是恶臭窜鼻入脑,还是心有所触,许冉只觉得鼻子一酸,眼眶就微湿了。
“哎!石头兄弟!你喜欢就拿着好了,等会给你找个盒子装起来。”周一苇倒是好心。
他抹了把眼睛,小声道:“一苇兄,我,我想我家羊了。”
“好,好,知道啦。卖不了你家羊,咱有了这个石槽,师父她老人家一高兴,还不赏点东西。走了。”
周一苇大手一挥,像个得意的将军。
许冉刚收起羊粪,就听的头脑里叮的一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