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周一苇的嘴里绝无真话。
是以,许冉沉默不语。
他还在想方才那白衣女子最后的一句话。
‘这个恩情,白罗刹记下了。’
自己何恩之有?最重要的是被一个自称罗刹的人记着,绝非好事。
至于借他之口对周一苇的警告,许冉全然未放在心上。
既然有人作死,师傅都拦不住,更何况自己一路人甲呢?
本来心思重重,这会儿却想得通透。
于是乎,许冉扯开周一苇搭在肩头的胳膊,挤出一个笑脸。
“你师父她老人家并不曾责怪你,反而赞赏有加。连我都觉得奇怪,如此和蔼的师父,你如何胆颤心惊呢?”
听完许冉的话,原本还笑着的周一苇一下子哭丧着脸,如同泄气的皮球,耷拉下来。
“师父她一定是生气了,否则绝不该如此。唉!走吧,”
他失魂落魄的走在前面,完全没诉说秘密的意思。
果然,后母养大的孩子,思路总是清奇。
……
许府外院许冉格外熟悉,周一苇领着他直直走到东南角的一处耳房。
此处朝北与马厩隔着一所小院,即便在静夜里,仍可闻及马儿的鼻息声。
朝南与凤阳书院一街之隔,偶尔顺风飘来一两句抑扬顿挫的读书声。
也许每个时代,都不缺头悬梁锥刺股的故事。
往日,许冉被许三印安排在这个耳房起居时,他还心有怨言。
时至今夜,忽然间就醒悟过来。
只可惜,屋子依旧,人却不同。
许冉摇摇头,跟着周一苇进了房门,直到这时,他确信今夜自己并不曾暴露行迹,这的确算的上一件幸事。
如今义父许三印身陷囹圄,许冉哪能不急。
想到这儿,他出声提醒道:“一苇兄,你刚刚要告诉兄弟何事?”
“石头兄弟,你要是不提,我还真忘了。刚刚一直在想师父的事,瞧瞧我这脑子,完了,完了。”
他双手胡乱的揉着脑袋,一副失魂落魄的摸样,可许冉知道,他还有后话。
果然,五息不到,他突然在脑门上拍了一把,眼神就亮了,一把扯着许冉的胳膊,急匆匆进了房间。
点上灯之后,许冉就乐了。
原本这耳房有三个居室,其中一个许冉总会放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当然这东西并非世间珍品,可在以前许冉的眼里,却被奇珍异宝还要宝贵。
比如说,这……,还有,这……
许冉有点脸红了。
可周一苇却在喋喋不休。
“石头兄弟,你知道我为何要选这个房间吗?”
他手里提领着一件绣着荷花锦鲤的红兜肚,笑的极为猥琐。
“怎么样?是不是眼界打开了啊?哈哈,这个秘密如何,我敢说,今后咱俩能吹半辈子,信不?”
他一脸兴奋,如同打鸡血似的满面红光,双眼贼亮,一把又捞起另一件珍藏,感叹不已。
果然是童子鸡,许冉心道。
“知道我为何想找那个叫许冉的花少吗?我就想看看,为何他可以这样,而我却不行。这人比人得死,得死啊!”
转眼间,他又一次惊叹出声,似乎这个小小的居室里,有无穷无尽的宝藏在等着他去挖掘。
许冉掩面不语,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本来穿越之后,那残缺不全的记忆早已被他强压在角落里。
可如今,却被一个疯子拿出来晾晒,自己何罪之有?
可为何,又会羞愧难当呢?
周一苇果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可许冉却只想扭头就走。
毕竟这些东西,全是那个被称作凤阳花少的遗产。
凤阳城里能称花少的还有几人,可能被冠之凤阳的唯有许冉了。
那些泛起的记忆如同涨潮时带起的残渣,怎么也挥不去。
一座座青楼,一个个名字,一件件物品,如同一把把利剑,刺得许冉头痛欲裂。
最离奇的还有周一苇这个讲解人,一桩桩,一件件,在他了无穷尽的想象里,出声诉说。
许冉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快疯了,可他很确定,自己的义父许三印绝对疯过无数回。
恍惚间,那周一苇气急败坏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你说说,他,他怎能这样呢?如此无耻下流,荒诞不经,思路清奇。哎呀呀,你,你说说他一个小地方的娃儿,怎能比我周公子还要狂放呢?”
“啊呀呀!不行,不行,我一定要找到他,与他比试一二。不,我不如也。所谓达者为师,我周一苇今日发誓,若他不死,今生只能为吾师。”
……
狂花之后,毕竟零落。
等周一苇静下来之时,早已是泪流满面,而此时,许冉却已是心如止水。
“三石兄弟,一苇今日失态了,罪莫大焉。不过,等他日到了长歌,兄弟一定要请你开开眼。”
周一苇显然是心有不甘,但终究还是领着许冉出了房间。毕竟屋后檐下,埋有白骨。
等二人去他住处坐定,他又恢复了玉树临风的神态,盯着许冉良久,低低开口道:“兄弟,今日之事,切不可人言。唉!说起来可笑,我堂堂一公子哥,竟然会被一个铜子难住。惭愧,惭愧!”
他仰头饮了一盅,重重的磕在桌上。
“那里,那里,一苇兄堂堂巡天司卫,怎会为银钱作难?”许冉接过话头,出声劝慰。
“唉!你不知,我的钱袋被师父攥在手里。修行难,难于登天。即便是师父她老人家,也是拙肩见肘,更何况我呢?”
“你家师父会缺钱,这话谁信?”许冉嗤了一声,也饮了一盅。
“谁说不是呢?按理到了她老人家这个位子,只要招手,那会无钱。可你可听说过,玄天司里白罗刹,长歌城中冷面人这句么?”
周一苇捏着酒盅,面无颜色。
“你师父就是白罗刹啊?可这冷面人又该何解?”许冉也觉得奇怪,明明和蔼可亲的一个人,怎么就冷面了呢?
“这啊,不是她不苟言笑,而是铁面无私,从不伸手。譬如说这次吧……”
……
灯蕊挑了几回,一夜无眠,在周一苇的诉说声里,许冉心生敬佩。
上一世,他佩服过几人,比如那让大伙儿吃饱饭的老人,让人民站直腰板的伟人,让强盗不敢窥视的学者,让生活不在纠结买盐还是买醋的过河人。
当然,最后还有自己那美丽温柔,学识渊博,从不另眼看人的语文老师。
如今换了一个世界,他又一次遇到了一个只能仰望的怪人。
好几次他都想出声打断,可最终却只是默默倾听。
毕竟周一苇顺带着讲到了许家灾祸的原因。
原来,真有这样一个神奇的东西,九转乾坤天逆丹。
一颗能让死人活命,凡人一夜成仙的圣物。
即便是假的,怎能不让人心驰神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