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长街也知道,要将自己的剑交出去并不容易,自己这一关就过不去。
而对于现在他来说,离开,反而更方便一些。他若是要走,只怕在这里没有人能追得上他,白云边不能,郭来也不能。
他看着郭来,郭来也在看着他。
郭来的眼神变得很复杂,似乎是在等着柳长街做出决定,仿佛也知道自己追不上他。
但柳长街知道,自己不能离开。虽然跑得了和尚,自己也没有庙。况且人活着,能不跑的时候,应该尽量留下来,虽说这里有风也有雨,但前面也一样有雨。
但柳长街向来都以为自己很聪明。
于是,他想了一个办法。
柳长街现在有两柄剑,一柄是家传的,又斜背在了后背。另外一柄是刚才夺过来的,胡乱斜跨在腰间。
“通常来得容易的东西,去得也快。钱财如此,原来剑也如此。”柳长街叹了口气。
“哦?”他看着郭来,江湖有句话,“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所以呢?”郭来问。
“所以江湖人的剑,就如同自己的性命。”柳长街又接着说到。
这时,白云边绕到柳长街身后斜对而立,看着柳长街身后斜背着的长剑。
围观的人群正自看着尸体胡乱猜测,听闻白云边所言,又见郭来要柳长街解剑,加上方才店里见过柳长街出手。
看人打架看热闹是一回事,但真的有人杀人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于是人群哄然从柳长街身边闪开,让出一圈空地,站在城门四角火把灭明间,惊疑不定的看向他,似乎也已经认为柳长街就是杀人凶手。
郭来负着手,背对城门,像一根标枪一样站得很直,看着柳长街。
此时,身后两个老军自他后前走了两步,一左一右站在了柳长街两旁。再看过来,二人瞬时已不再是方才泥浆中的老人,身形挺起,两手下垂,眼中冷漠中透出一丝寒光,仿佛又已回到金戈铁马阵前,花白须发飘张,只待撕杀。
似乎是不经意间,四人已将柳长街围在中间。
门外雨中六七条黑衣人却慢慢走进了城门洞里,只是静悄悄地站在火把下面的黑影里。
柳长街没有动,也没有再说话。
在大多数时候,人们一旦认定了某件事情,那么也就认定了真相,即便只是自己认为的真相。
而在这种时候,即使有理,也是说不清楚的。
所以柳长街只是眼睛盯着前面郭来的眼睛。
城门洞里,突然之间就变得很安静。郭来不说话,柳长街不说话,白云边也不说话,而两个老军,六七个黑衣男子更是只把眼睛盯在柳长街身上,盯着他的眼睛,盯着他的肩,他的手。
连围观的众客商也都沉默下来,站在四周静静的看着门洞中间的五个人。
整个城门洞里仿佛一切都已经停止,只听得见火把上火焰扬动在秋风里的噗噗风声。门洞之外风雨依然,此刻却似已无法再穿入城门洞里,城门里四角的火把忽然像是要躲避开中间五人身上发出的杀气,“呼”地向外扬起。
极静!
当一个人行走在夏日幽深的山林里,坐在秋夜无声的小村中。耳朵里听不到任何声音的时候,即便是睁开着眼睛,大脑也会像是突然跌进无尽黑暗的深渊,只能感觉得到后脑浮在黑暗里四周的嗡嗡回响。
这是一种无形的压力。
这种压力,大约就是一种对于未知的恐惧。
因为你根本就不知道在只能听得到自己的心跳与呼吸的寂静无声里,会有什么在等待着你。而你的心里却又总是会不断的在对这种未知产生出假设和猜疑。
极静,也会让人在刹那间产生恐惧。
何况,还有杀气,将空气压缩,让人感觉越来越来冷的杀气。
“风好大,太冷了!”围在周边的客商人群里突然有人喊了一声,扭头冲进雨里当先往客栈跑了去。众客商见有人先跑,本已站不住,也一拥而走,争先恐后的奔向客栈。直到站在客栈大门檐下,又才再回过头,远远的看向城门。
而门内几人却始终如石雕一般丝毫不动。虽然没有人动,门里的压力却也似越来越大。连四角墙上火把上的火焰也被压得烈烈向外,几乎已经快被这无形的力量压灭。
“好!”柳长街却忽然笑了笑,解下腰间的剑,倒转剑柄塞进郭来手里。
火焰一扬,风雨依旧。
门内几人见状,身形都不由顿时一松,杀气仿佛立刻减少。
“这个是?”郭来不由一愣,看看自己很自然的接过的长剑,没想到柳长街会把这柄剑塞过来。
“戚十五的剑?!”在郭来正打算开口说话之时。柳长街身形已动,只是动了动,也不见如何跨出脚步,眨眼间,一道青影瞬的移转出四人的包围,已站在了白云边身后。
门边上白云边吃了一惊,身形向后急弹开三丈,白影中右手肩动臂抬,手指微微扬起,指间柳叶刀伸出,寒光闪烁,便要向柳长街掷出。
而正在此时,两个老军正好也一左一右向柳长纵身扑至,恰恰挡住了白云边的视线,白云边这一刀便没有办法掷出,只好身形斜飘再找间隙。
这处眼见两老军飞身扑到,柳长街又忽然动了一动。虽只是动了一动,却已在身移形动间,闲庭信步般已从两老军的夹击间绕开,重新走入城门回到郭来身前,面对着郭来笑了笑,“我的剑已经在你的手里。”
“好,”郭来看着柳长街动,白云边动,两个老军动,而他却始终没有动。依然站在原地,低头看着柳长街递过来的长剑,这也的确是他的剑。
柳长街没有逃,却又证明了他不是逃不了,而是自己选择了留下来。他也将自己的剑交了出来,虽说不是他们想要看的那一柄,但却实也是他的剑。这城门里的一来一回,不但聪明,更是显示出了自己的坚持与实力。
郭来与白云边对视一眼后,没有再看向柳长街,却转身看向了紧闭的城门。几人见他如此,不知是何意,俱各看着郭来。
此时只听城门如同大鼓般“咚咚”的响了两声。各人一愣,未及反应,接着又是“咚咚”两声响起
“开门吧,”郭来背对着两个老军说道。
两老军相互对视一眼,将身形收回,仿佛又回到了迟暮的风雨里,慢慢走向城门。
白云边看了一眼柳长街,也站进了城门灯影里。
城门开处,只见一袭红衣男子在风雨间当中而立,男子身长九尺,头戴斗笠。二十六七年纪,轮廓分明的脸上一双闪亮的眸子,在门洞的火把灭明中闪烁着似笑非笑的光芒。
男子看了一圈门内众人,又瞄了一眼地下停放的尸体。
对着几人笑道,“好大雨,入城晚了,打扰打扰!”言毕右手一甩,将手中刚用来敲门的仿佛长棍扛在了肩上。火把光中众人看去,长棍九尺长短,前端寒光闪烁,竟是一枝方天画戟。
城门风过处,吹动红衣男子的长衫,看过去时,红色长衫下角张扬起一朵方寸大小的黑绣火焰,风间起舞。
“方天。姓方,名天。”
“请问在哪里入城登记?”男子像是丝毫没有看到几人怪异的目光,笑着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