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二人之前摆桌挪凳,早在酒店中间空出了一大块空地。此刻只见两人齐向对方冲了过去,拳起足踢,滚滚打将开来。
柳长街看去。二叔身形高大,比乌鸦要高出一个头。乌鸦却也不惧,抢进身前脚下生风,只绕着二叔双手连攻。二叔却稳如泰山,双手也是出拳如风,轰然有声。
但二叔终究身法不如乌鸦,乌鸦身形越来越快,片刻过后只见一道道黑影绕着二叔周身,左拳右腿。二叔只在招架。
眼见二人片刻间过了三十余招,纠缠着却不分胜负,柳长街不由为二叔担心起来。
问刘夫子:“乌鸦身法如此之快,二叔无法跟随,怎么能打得赢?”
刘夫子看着场上相斗的二人,“乌鸦身法虽快,却终究还是有破绽。”回答道。
“破绽在哪里?”柳长街只看得眼花缭乱,只觉得自己丝毫也看不出来,便又问道。
“在他的目标。”刘夫子说道。
柳长街听说,转眼看向二叔。
“好孩子,看出来了。不错,他的目标便是你二叔,破绽也是你二叔。”刘夫子见他看过去,说道。
“目标自然是二叔,却为何破绽也是二叔?”柳长街不解。
“你看他身法虽快,但身形出现最多的是何处?”刘夫子问。
柳长街经刘夫子提醒,向打斗中看了过去,只见乌鸦身形虽快得不可琢磨,但来回出拳踢脚也只绕着二叔身前身后,并不曾走远。
“此人轻功,若是算来,天下也能够排进前三。”刘夫子说道。
“还有两个是谁?”柳长街见师父说,便问道。
刘夫子看了他一眼,笑了笑,“这个管得闲的没事的孩子,”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接着说道,“以他的轻功身法他若是要离开,自然没有人能追得上。又若是要比赛跑,你二叔也多半不是对手。更或者比的是要去抢店里的某件东西。
“抢腊肉?”柳长街听得抢店中之物,不由自主想起自己提回的那一大块广州腊肉。突然又插上一句说道。
刘夫子笑了笑,“权当抢腊肉,以他的身法。大约你二叔也会被他抢在头里。”
“但他们比的是什么?”刘夫子看着孩子。
“比的是输赢?”柳长街答道。
“对了,比的是输赢!是谁能将对方先打倒。”刘夫子笑道。
柳长街方想起之前二叔说过的话,乌鸦若是想要教他功夫,先要打赢二叔。
“原来二叔早就想到了乌鸦的轻功了得,自己跑不过他,是以一上来就先将乌鸦的路堵死了。占了先机,变成了以已之长攻其之短。”柳长街想道。
“只因他无论身法多快,目的只是打倒二叔。所以,无论他身法多快多诡异,若是想要赢,终究还是要回到二叔身前。”柳长街对刘夫子道。
“正是如此,他总不能以极快的身法跑出去远处,在八里地外再去打倒你二叔吧?”刘夫子笑道。
“所以,即使二叔什么都不做,只是安静的站在那里,乌鸦也会往他的拳头上撞过去,而且必然要如此。”刘长街说道。
柳长街说完,转头看着场上你来我往的二人,见到的确正如刘夫子所言,二叔确实是没怎么动。乌鸦身形灵动,穿梭着一拳拳快如闪电往二叔身上招呼,二叔却是力大拳猛,挡格还击,却丝毫不落下风。
柳长街问道:“如此,二叔不是稳稳的赢定了?
“只是占了先机,要说稳赢,却也不见得。”刘夫子答道。
“为什么?”柳长街奇道,又问。
“因为乌鸦身法实在太快,虽说有破绽,但却又快得马上又能将这个破绽给补上了。”
“而且,你二叔也有自己的破绽。”刘夫子接着又说道。
看着二叔与乌鸦二人如风雷般的拳头,似是都近不得对方的身,就又弹开了去。柳长街却是想不出来,看着师父。
“这里是谁的酒店?”刘夫子见他不明白,问道。
“自然是二叔的。”柳长街回道。
“那么打坏了东西算谁的?”刘夫子又问。
“自然也是算二叔的,因为他是自己在打架。”柳长街笑了笑。
“但二叔总不会因为怕打坏了东而不在乎输赢吧?”柳长街却是不解道。
“你二叔自然是不会这么想,即使会想,也不会去在意。他只是为你在打这一场架。”刘夫子说道。
“但很多东西却是不用去想的,比如这里的一桌一椅,一草一木,几年下来日复一日,早已经溶入了他的心里。已经变成了他心里的一部分,心中自然而然就会去牵挂。虽然他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但却己将这些物件,这家酒店藏在了心底。而这一藏,也就潜移默化的牵动了他的心意。”
“牵住了心,也就锁住了他的手,你二叔不自觉地就怕会去破坏这些物件,桌椅,自然也就放不开去打。即使这些桌椅现在已经放得很远,完全没有打到的机会。”刘夫子接着说道。
“所以二叔的破绽就是这些桌椅。”柳长街见刘夫子说完,接着说道。
“是挂牵,在心里的挂牵。”刘夫子看着不觉已过百招的二人。
“而也不见得你二叔就会因此落了下风,因为这样的挂牵,乌鸦也有。”刘夫子看了看柳长街又道。
“乌鸦也有?”柳长街听师父说,不由奇道。
“是的,他也有。活在世上的每个人都有,所以谁也不吃亏。”刘夫子笑道。
“那么乌鸦的挂牵又是什么?”柳长街问道。
“是你!”刘夫子看着他。
“我?我都没见过他?”柳长街奇道,今日才第一次见到乌鸦,自然不能明白。
“是你,如果不是因为你,他就不会到这里来,所以,你便是他的挂牵。”刘夫子说道。
“所以他怕输,输了就没办法达到目的,也就是教你功夫。”
“他心里也有了挂牵,他也是不能放开去打。”刘夫子又说道。
“如此说来,二叔与乌鸦二人都没占得便宜。”柳长街叹了口气。
看到二人招数绵绵不尽,柳长街想了想。
“既然心中的牵绊如同绳索,缚在心中放不开手脚,那么如果学武之人谁心中没有了挂牵,那么岂非可以天下无敌?”柳长街看着师父问道。
“道理上是的。”刘夫子笑了笑,“但谁又能做到了无牵挂?!”
刘夫子叹了口气,又接着说,“若是真有人能做到心中无挂牵,可能就不会再打架了。”
“这却又是为什么呢?”柳长街又问。
“心中既无挂碍,又何必再要去争?不再想去争,为什么还要打?!”刘夫子笑了起来。
“那么,如何才能打破这心里的挂牵?”柳长街听师父说完,想了想,又再问夫子。
刘夫子见问到此处,便不再回答,只是微笑着看向他“这个,你可以想想你的那块腊肉,就像你今晚从张老实家拿回来的那块腊肉,你会时不时的去掂记。若是要你忘记这块肉,你怎么才能做到呢?”
“要忘记这块腊肉……?”柳长街看着师父充满期盼的眼神,想了片刻,突然眼神闪烁大声叫道:“吃掉它!吃完没有了,自然就不再掂记!”
刘夫子听见,“好!好!好!”不由连道了三个好字,捋着胡须笑道:“是我的好徒儿!不错,吃掉它!没有了就不再掂记!”
刘夫子这三个好字,却是真的高兴。柳长街问他的问题,他自然可以告诉柳长街。但若是自己告诉他,却终究还不属于是柳长街自己的东西,记得便只是记得,记不得忘了后也没有办法再去找回来。只有让他自己去体会到了,才算是刻在心里,又算是向前迈进了一步。
昔日陆游有诗,“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便正是这个道理。
却不曾想,乌鸦过来打了一架,却让自己这个弟子心中所学又突破了一层境界。刘夫子看向杨黔与乌鸦二人相斗,却是满脸笑容。
只见二人你来我往,三百多招过去也未分胜负。一老一少自在柜台后评头论足指指点点,看杨黔与乌鸦在厅中比拼。
片刻之后,却见柳月亮从厨房里已经将腊肉炒一大盘好端了进来,见杨黔二人犹在相斗。不由将腊肉在柜台上一放,“啪”的将手掌一拍柜台。“两个大男人,打个架也墨迹半天!赶紧打完帮我端菜摆桌去!”
相斗中杨黔正要出掌向面前乌鸦拍出,只听得啪的一声拍在柜台桌上,不由身形一顿,手也慢了一点。要转过头寻声看去时,却想起乌鸦还在前面,急忙回过头来。只听到乌鸦却已在他身后笑道:“不如我去帮忙端菜!”
于是,冬至过后,小酒馆里多了一个店小二。一个穿着黑色长衫,面上总是带着微笑,十天里倒有九天是与刘夫子一同坐在靠着溪边桌子喝酒不干活的店小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