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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城有古怪。
那是打眼就能发现的问题,首先便是那只与邬有对视的鸟。
子虚看了看,说道:“那是漱金鸟。”
漱金鸟法力低微,能吐金,有它在的地方,就有金矿。
子虚感叹一声:“看来这沙曼城很富有啊。”
邬有刚想接话,他们的马车就到了城门口,守卫抬手拦下他们,看着他们一身的道袍,粗声粗气道:“干什么的?有没有通关文牒?”
通关文牒是每个人的身份证明,基本人手一张。可用到通关文牒的只有在城里发生重大事件时才会有官兵搜查。
子虚伸手进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纸递过去。
守卫看了看问道:“春城人士,来此地作甚?”
子虚拱手道:“来寻一远房表亲。”
守卫不置可否又转向邬有,眼里的暗示明晃晃的。邬有愣了愣,他入世不过半载,所经之处从未有人问他要过通关文牒,甚至他还不知道通关文牒是啥。
邬有茫然的眨了眨眼,守卫不悦的瞪了他一眼,问道:“你的呢?”
子虚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在邬有开口前扯了他一下:“官爷,抱歉,他的通关文牒在下一张。”
守卫闻言瞪了他一眼,说道:“怎么可能?”
手里的纸张十分薄,怎么看都是只有一张的样子,守卫一副你当我是傻子的模样双指夹着文牒在子虚面前,轻轻一搓。
一张薄薄的纸张就分成了两张。
嗯?
守卫眨眨眼,一副见鬼的模样将两张纸张细细的看了好几遍。
守卫茫然的看向他们,还真是两张通关文牒啊。
守卫有些呆滞的将文牒递了回去,挠了挠头,心头总有一股异样,让他摸不着头脑,正准备放人进去。
漱金鸟就在此时扑闪着翅膀飞了下来,就在它离地还有一寸时,金光一闪一名只着金色长裤的少年赤脚踏步而来,不着寸缕的上身有层朦胧的金纱,像镀了金一般,俊俏的脸上冷意十足,可却意外的带着一丝仙气。
守卫一见他,立刻战战兢兢的行礼,道:“金纱大人。”
金纱眼都不眨的看着子虚邬有二人,一开口声如洪钟:“尔等因何而来?”
这声音自带威压,压得在场所有人忍不住弯下腰去,子虚只是虚虚一扫就见大部分守卫已经抖着身体,头压得很低。而身后的百姓直接跪倒在地,整个身体颤抖不已。
子虚心中一晒,暗道:这漱金鸟竟然修为不低,不仅能化形,威压还不低。
子虚微微抖着身体,拱手颤音道:“贫道等人是来寻一远方表亲的。”
邬有诧异的看了他一眼,眼里有些不解,在他印象中,子虚可不是个会怯场的人,他见过的场面也不少,几次生死抉择中,他也是镇静非常。
金纱又问:“汝之表亲,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子虚答道:“姓何名阿大,家住明六巷。”
金纱微微点头,半眯着眼,像在沉思。
子虚,邬有却知道,这是在跟某人神交,估计是在探查他所言是否属实一般。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漱金鸟睁开双眸,微微颔首,转身踏空而行,一息间又化作原形飞回屋檐上。
守卫过了片刻才缓过神来,让开通道,放二人进城。
车轮滚滚向前,入得城内,并不见喧嚣,也不见多繁华,车夫走贩皆是死气沉沉,神情呆滞的做着自己的事,哪怕是买卖间,也是打着哑谜般并不言语,连成群的孩童行走间同样安静异常,无形间一股压抑的气氛扑面而来。
二人同时狠狠皱眉,很快二人便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马车行走在安静的街道上,意外的惹眼。
尤其是二人身上的道袍,引来各方的阴恻恻的打量,好似从未见过道士一般,这倒是个奇景。
在当今圣上的治理下,竟还有个城池没有道士踏足的吗?
二人带着满心的疑惑一路进了客栈,客栈里,掌柜店小二正急忙忙的招呼客人,所有人的声音都压得极地,不见喧哗,见子虚邬有二人掀帘进来,微微一愣,随后谨慎的迎上前。
店小二手里拎着茶壶,声音压的只剩气音,若不是耳力非凡之人,估计还听不见了。只听小二问道:“二位道长因何而来?”
子虚奇怪的打量店小二一眼,进客栈要么是为吃食,要么就是为住店,这小二问的也是有意思了。
子虚学着他的样子用气音道:“用饭。”
店小二闻言便带着二人在大堂中央处落座,边给二人斟上茶边用气音问道:“二位要来点什么?”
子虚回道:“将你们这最好的最贵的吃食全都弄上来。”
店小二应了一声,小跑着往后厨去。
正在用餐的堂客,全都雅雀无声,连碗筷的碰撞声也没有,门帘很快又被掀了起来,几个苦力工模样的男人走了进来,打眼一见子虚,邬有二人都愣了一下,随即头也不回的又掀开门帘出去了。
子虚:……
邬有:……
很快店小二就端着菜上来了,沉默不语的上完菜,店小二比了个请的手势就离开了。
子虚看了眼菜色有些一言难尽,一桌子全是素菜,一点肉星都见不到,子虚偏头看了一眼其他桌,发现也全是素菜。
于是他又将目光移了回来,鉴于城中百姓古怪的行为,子虚决定还是安静的吃吧。再看邬有已经执起筷子,麻木的往嘴里塞菜,那表情看不出究竟好不好吃。
吃完饭,子虚结了账,随口一问:“不知小二哥可知明六巷要往何处走?”
店小二指了一个方向,说了几句,随后就不再理睬他们,转而去收桌,好在子虚记忆力不错,二人出了客栈,就往店小二所指的方向去。
二人一路沉默来到明六巷,赶着马慢悠悠的找门,很快他就停在了一座爬满绿植的门前,子虚招呼邬有去敲门。
很快就有人出来应门,开门的是一名少年人,少年人抬眼看了两人一眼,侧身便让开了路,子虚也不客气,跳脚就先走了进去,邬有紧跟其后。这座宅院不大,一个小小的院子,一座茅草屋,简陋异常,门前立着一名文人打扮的中年男子,正笑眯眯的看着子虚。
那人笑着轻声说道:“来了?一路还顺利吗?”
这显然是旧识,邬有转头看向子虚,难不成这人当真是他的表亲?
子虚笑盈盈上前,抬手扶着他的胳膊将人往屋里带:“外面风大,你出来站着作甚?”
“这点风不碍事的,何况我的病早就好了。”
得,还真是旧识。
还是很熟那种。
那人转身看了看邬有,招呼道:“这位道长,进来吧。”
邬有原想就在门外候着,听得此话只能抬脚跟了进去。这屋子是真的很简陋,一进屋就只有四张粗制滥造的凳子一张同样粗制滥造的桌子,桌子上摆着四个有缺口的海碗和一个茶壶。
除此之外别无他物,一眼望去就很穷。
那人窘迫的笑笑,唤来那名少年人斟茶,待少年人退出门外后,才轻声问道:“恩公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邬有听到这似曾相识的称呼,立刻将目光投了过去。
只见子虚摆摆手:“叫我子虚就行。”说完顿了顿:“此番前来确实有一事相求。”
那人道:“恩公请讲。”
子虚:……
纠正不过来,他也只好作罢,横竖听着听着就习惯了。
子虚:“我们有事需要在沙曼城待上一些时日,不知青君道友可否方便?”
青君道:“恩公说哪里话来,只要您不嫌弃,住多久都不是问题。”
“如此便叨扰了。”子虚道过谢又问道:“青君道友,不知城内发生了何事,怎的这般模样?”
邬有心想:显然子虚并不是第一次来,且上一次来不会太久。
青君笑道:“恩公这是许久没来,不知近况了,这事啊,还得从三十年前说起。”
邬有一听皱眉打断:“三十年前?他多久没来了?”
子虚一时忘了邬有并不是木羽仙人,没有木羽仙人的记忆,压根没来的及阻止就听青君推测道:“大约有四十年了吧?”说着青君笑了笑,带着文人特有的羞涩道:“抱歉,我这脑子不大好使,有些记不清了。”
邬有:……
邬有看向子虚,用一种狐疑的眼神上下打量他。
子虚心虚的闷咳两声,说道:“你继续。”
青君见邬有不再吭声便继续说道:“三十年前,因连年战祸,沙曼城当时也很混乱,很多因战祸失去家园,背井离乡的难民从四面八方而来。”
沙曼城城主仁慈,命令守城将军将难民收容,还特意为难民空出一处地方,搭建了临时的避难所。
有一日城里来了一群异邦人,高鼻深目浓须。异邦人的到来并没有让守卫放在心上,盘查了一番确定没有危险就将人放了进去。异邦人一进城就找了家客栈住下,一住就住了一个月,异邦人每天都会到集市热闹处表演杂技,而他们表演时总会带着一只通体明黄,形似雀类的鸟,那鸟从来不叫,也不怕人,一双明亮有神的眼睛总是直勾勾的盯着人看。
很快异邦人连同那只鸟就传到了城主耳中,城主很快就让人把他们请了过去,异邦人进了城主府,没人知道他们谈了什么,异邦人很快就走了,他们留下了那只鸟,之后异邦人就再也没出现过。
过了没多久,战火停歇,百废待兴,无家可归的难民因城主的一则告示从此留在了沙曼城。
青君说到这里喝了口茶,缓了缓继续说道。
城主那则告示是召集矿工,原来那只鸟叫漱金鸟,能吐辟寒金,能人语。
它留在城主府很快就为城主指出此地有金矿,开始城主并不信,但亲眼见它口吐辟寒金,铸之乃为器服,城主立刻就信了。
派了亲信前去勘查,随后亲信回报,确实有一条金矿,还不小。
所以城主便出了那则告示,凡是矿工,均包食住,每月工钱抽其所挖黄金之三,一时间应征者无数。
本以为有了金矿沙曼城很快就能富起来,然而还没等沙曼城富起来,城里又来一个人,着一身雪袍,手拿一柄桃木剑,仙风道骨遗世而独立,他自称道号藏锋,来自缥缈宫。
缥缈宫可是仙门大家,说不清它是什么时候建立的,只知道它存在的时间很久很久,朝堂更替,斗转星移,沧海桑田,唯有缥缈宫稳稳的立于陈氏之中。
而现今的掌门人可不就是叫藏锋吗?城主立刻将其奉为座上宾。
藏锋在城里待了几日,那几日他一直与漱金鸟在一起,离开时他找到城主告诫道:“漱金鸟乃紫薇仙君座下金鸟,其来此乃为历练,不可怠慢。”
城主连连称是,然而藏锋走后没多久,变故突生,城主于席间暴毙而亡,尚来不及查清城主死因,新城主便匆匆上位,下令第一条,便是将工钱缩减成一成,另食住也自理。第二条凡不属于沙曼城的原住民必须尽快离开,不得逗留。第三条,奉漱金鸟为尊。
这令一下城民当即就抗议,可抗议无效,新城主是个狠辣角色,凡抗议不服管教者,杀无赦。
起先城民不信,继续抗议,新城主就直接抽剑砍了抗议的头,这一下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他们生活在已故城主的福泽中太久了,一时间竟忘了不是所有城主都仁慈大方,一心为民。
新城主的狠辣说一不二让他们不敢再反抗,而这一切不过只是一个开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