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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眼前场景恢复如常,众人方才如梦初醒,梦蝶道长深深的看了一眼圆空,沉声道:“佛者这梦乃前世郁结所在,敢问佛者在此梦境前,可是碰过什么?”
圆空从怀里掏出一晶莹剔透的琉璃珠,定睛一看才发现内里镶着一小桃木剑。
梦蝶道长接过,放在手中细细观看,随后眉宇一展,说道:“倒是如此,此乃佛者前世贴身之物,莫怪佛者会突然梦见前世之事。”
圆空接回那琉璃珠,苦笑道:“原来我前世当真是一名道士啊。”可奈何如今却是一名佛者,真是天意弄人啊。
梦蝶道长等了一会,见圆空不再言语便招呼子虚上前:“小友,到你了。”
梦蝶道长再次执笔,落笔前照常问道:“不知小友是要贫道入梦一观亦或是口头道来?”
子虚淡淡一笑:“有劳道长入梦一观。”
梦蝶道长闻言落笔,笔走游龙,很快众人皆感眉心一凉,随即又是一阵天翻地覆。
待众人落定后,却被眼前景象吓得倒退一步。
只见一张血盆大口咆哮而至,犹如狂风暴雨一般,众人连忙举手挡面,却仍挡不住一阵森冷腥湿之风呼啸而至。
突然一声声龙吟拔地而起,藏锐道长立刻放下袖袍,扬天望去,只见天际风云涌动,天雷滚滚,还有数不清的龙影,数不清的雪袍道士相互缠斗。一层层气浪狂扫而出,翻山倒海间神兵利器漫天飞舞,每一道身影都倾尽全力,场面十分混乱,众人也在这场伏龙之战中看到了曾经被师尊所描述的寥寥几句的场景,这是一场置之死地的诛杀……
众人皆被这一幕震惊了,久久不能自语。
众人脑海皆出现了一个词:伏龙之战!
然而这场交战众人并未看到最后,在其中一头龙被撕碎,生刨真丹后,眼前画面陡然一转,漫天飞雪落下,一颗小小的蛋不知年岁的在雪地上滚动。
梦境到此结束,众人久久不能回神,连梦蝶道长的眼中俱是惊恐,伏龙之战,一颗蛋。
这怎么不让人想歪!
众人赫然将眼神凝聚在子虚身上,似乎要将他生生洞穿,子虚无奈一笑:“不知此梦境梦蝶道长可能解?”
梦蝶道长这才回神,轻咳一声双眼微微眯起,用于掩饰那不可抑制的狂喜:“此种梦境不好解,伏龙之战中有龙族有道仙,一颗未孵化的蛋也说明不了太多。”
梦蝶掐指一算,惊呼出声:“你是天煞孤星!”
子虚微微一愣,点头。藏锐一见梦蝶神色连忙解释道:“子虚小友虽是天煞孤星命格,却非杀神,他乃贫道恩公的后人,梦蝶道长莫要误会。”
梦蝶道长轻呼一口气,笑道:“原是如此。小友莫怪,这天煞孤星可是千载难逢,原谅贫道一时震惊过度。”
子虚摆摆手:“不知梦蝶道长可知梦境真意。”
梦蝶道长正色道:“不知小友此前是否吸纳了不属于自身的煞气?”
“是。”子虚话语刚落,藏锐便急急解释道:“前些日子安乐城突发煞气之祸,子虚小友大义献身,吸纳了其中一部分煞气。”
梦蝶道长:“那么再问小友,此梦境是否在吸纳煞气之后才开始的?”
“正是。”
梦蝶道长恍然大悟:“所以小友的梦境也不无可能是其中一道煞气的。”
率先松口气的是藏锐,他生怕梦蝶道长来句:“你就是那颗蛋!”
皆时黄泉路上他是真的不知该如何面对他的恩公。
子虚听罢,神色郁郁,只道:“请问道长,贫道要如何才能不为梦境所扰呢?”
梦蝶道长沉思片刻道:“小友的情况有些难解,不过也无妨,贫道给小友画一张静心咒,小友随身带着便可。至于这梦境之事太过久远,小友不必挂怀。”
几人正在说话间,就听一道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须臾那声音便停在了门外,门被扣响的同时,一道朦胧的声音也传了进来:“师傅,外面又有一名白袍道士前来求见。”
这个又字就很灵性了,梦蝶本人估计都没想到今日会有这么多人来找他,还个个都是修行之人。
那头话语刚落,梦蝶心下嘀咕了一句:今天怎么回事?
嘀咕归嘀咕,脸上神色却不变,扬言道:“请他进来。”
说完又自嘲一笑:“贫道今日真是烧高香了,竟然有这么多大家前来。”
藏锐尴尬一笑,他也没想到要正面与梦蝶道长对上,虽然都是同道中人,可难免会有地头之分,这短短一天内,就有这么多外来修行者前来,换成心胸狭隘一些的,估计要以为他们是来踢馆的了。
藏锐腆着脸问道:“梦蝶道长可需贫道等人回避一下?”
梦蝶摆摆手:“既都是修行之人,又要何可避的,说不得亦是前来解梦。”
过不多时,又有两道脚步声传来,很快门再次被敲响:“师傅,人请来了。”
门外话语刚落,门应声而开,只见一白袍道人漫步而来,瞬间除圆空梦蝶二人外,其余四人皆脱口而出:“是你。”
好嘛,全认识,说是各自有事要办,结果全都办到一处去了。
进门的白袍道士显然被这四道声音震到了,抬起的脚好一会才落下,无奈道:“原来几位也在啊。”
子虚笑道:“没想到这么快就见面了,邬有。”
邬有也笑了:“想不到这天下如此小,这都能遇上。”
梦蝶:“听几位意思,你们还是旧识?”
藏锐惭愧道:“此乃邬有小友,原先与子虚小友一道,后因各自有事暂分。”只是没想到,都找上了梦蝶。
梦蝶失笑:“那请问这位小友不远千里而来所为何事?”
邬有并不多言,从乾坤袋里取出白骨:“这白骨一路指引我前来,到达半月城后再无动静,恰好此时听得城里百姓都在传颂梦蝶道长解梦之厉害,都是同是修道之人,若是此地有何不妥,想来梦蝶道长最清楚,于是贫道便来了。”
梦蝶盯着台面上的白骨,霎时福至心灵:“小友是要贫道一探白骨?”
邬有点头:“身死魂消,而后肉腐骨存,这骨跟随主人春去秋来,日夜相伴,想来主人生前梦境也会有所残留。”
“确实如此。”梦蝶道长应道,古人常言痛入骨髓,相思入骨等,都是情感牵引,只要他曾经是活物,无论是人亦或是其他,那么他的情感就会被刻进骨子里,尤以头骨为最,集聚了人生前最深的思想与情感。
梦蝶执笔轻沾金砂,这回他没有在黄纸上做画,而是直接悬笔于白骨上,口中念念有词,每落一笔,便会稍稍停顿,每次停顿都会在停笔处生出一朵金花。如此停顿七处,最后一处停在眉心。
即又是众人熟悉的环节,一阵天翻地覆后,众人便落在了一处庭院处,一名妇人正搓洗着手中的衣物,过了一会,妇人便伸手至后腰处轻锤了几下,明明搓洗的衣物不多,妇人却累的不行。
等她终于搓洗完衣物起身时,众人才看清妇人的真容,那是一张蜡黄枯瘦的脸,佝偻着腰,她的每个动作都很吃力,在场皆是修行之人,只一眼,便知此妇人命不久矣。
“这妇人是谁?”明镜扯了自家兄长一下,低声问道。
明心还来不及摇头,就听院外有一道稳健的脚步声响起,众人回头望去,那是个挑柴的少年人,身形消瘦,脸无二两肉,气色也不是很好,可胜在年轻。
少年人还未进院子便看见妇人正晾衣物的身影,随即远远的喊了一声:“娘。”
少年高声喊的同时,脚下步子飞快,不多时就到了院中,将肩上的柴扔到一旁,快步上前接过妇人手中的衣物,无奈道:“娘,我不是说了吗,不用你洗,我砍完柴回来会洗的。”
妇人笑的很温柔,也不辩解,只是悠悠的笑,少年将衣物晾挂好,扶着妇人回屋,边走边问:“娘,今天有没有好一些?”
母子两很快进了屋子里,少年的声音时不时响起,说的都是他去砍柴时的所见所闻……
明镜又扯了一下自家兄长,用气音说道:“怎么都不见那妇人说话的?”
明心摇头,那妇人只是一味的笑,不管少年说什么,一句话也没说过。
“恐怕是生有残疾,不能言语。”回答的是圆空,他定定的看着那少年的背影,眼底玩味浓重。
藏锐也在此时开口:“这少年恐怕就是何其远了。”
果然不多时院外又来了些人,打头的是唯唯诺诺的村民,带着两名官兵。
村民在院门口喊了一声:“小远,在家不?”
不多时少年从屋里走了出来,见到院门口几人,神色微怔,随后惶恐上前问道:“何叔,你们这是?”
被称为何叔的村民先前一步说道:“小远,两位官大人是来征兵的,你七哥他们都去,我寻思着不能把你拉下,就来问问你,想不想去?”
少年当即拒绝,家中就剩一个老母亲,他走了谁来照顾她?
何叔大概猜到他会拒绝,拉着人道一旁小声说道:“小远,叔没别的意思。这不是看你们孤儿寡母,生活多有拮据吗,再说你娘那病一时半会也好不了,你每天砍柴又能赚到多少银子?你去当兵,出息了,当个官老爷,也不怕没钱给你娘治病不是,而且,你去当兵,你娘叔会帮忙照看着,你婶也愿意帮忙,你就别操心了。”
少年低着头,没再说话,何叔也在一旁不言语,他知道少年需要时间去衡量。
不过少年显然是个识趣的,很快就做好了决定,官兵便在名册上添了一个名:何其远。
何其远离开的那日,万里无云,妇人就站在院门口,远远地看着何其远渐行渐远的身影,不觉泪浸衣衫。
自古一将成万骨枯,又有多少男儿能平安归来,何其远这一去,终是天人永别,再无归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