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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
明明前厅站满了人,却仿佛全都被点了哑穴般,愣是落针可闻。
余北不是个能定下性子的人,这不大一会的沉默足于让他如坐针尖。眼珠子咕噜噜的乱转,一会又转向身侧,企图跟兄长来个眼神交流,但可惜,余镇压根没往他这瞅上一眼,这可把余北给憋疯了,站立两旁的兄弟们只顾看向对面,更不可能往他这瞅,跟他来个眼神交流。
余北只能将眼珠子转向让余镇陷入沉默的和尚。
是的,一个和尚,还是一个非常妖艳的和尚,倒也不是说长的妖艳,相反他长的很是清秀,就是乍看之下就会被他那妖艳的气质给吸引而忘了他的长相。一身白色僧袍硬是让他穿出天仙的滋味来,此刻正优雅的品茗,就像在仙界品琼瑶玉露般。
可那是再普通不过的茶水,余北不由的又多看了几眼,直到对上那如流水般的双眸,余北顿时有些难为情,憨憨的挠挠头,状做不经意又将目光移了回来。
紧接着和尚的如山野春风般的声音便在耳边落下:“不知余施主考虑的如何?”
听到这声催促余镇笑道:“大师,并非在下不肯接这趟镖,而是……”
而是什么,余镇一脸为难。
和尚问道:“余施主但说无妨。”
余镇看了看这出尘的和尚,终于轻叹一声道:“大师,在下也不瞒你了,事情是这样的……”
月前,彼时刚入秋不久,在气候温暖的南方尚不觉有什么,可在北方,此时已然悄悄入冬。
那天余镇护一趟镖前往半月城,刚出关时一切如同往常般并无区别,只是风沙大了些。
一旦出镖便是日夜兼程,甚少停下,都是行走间在马车里轮流歇下,这对于习武之人而言很是寻常。
途中他们还遇到了三四趟商旅,商旅通常都是结伴而行,镖队却不同,最怕途中突生变故,因此不曾与商旅同行。可那日他们明明将早前遇到的商旅远远抛在身后,却总是在半个时辰之后又出现在他们面前。
他们很是震惊,不过也没当回事,以为那些商旅知道近路才能赶在他们前面,因此他们只是继续赶路。
又过了半个时辰,那商旅又出现在眼前,众人虽觉不妥,可最终他们还是选择继续赶路,可一次两次,三次四次五次过后……
众人再一次碰见那些商旅,这回所有人的脸色都十分难看,有细心的人甚至还发现,他们总是在相同的时间跟地点碰见这群商旅,事情实在太过巧合,就像……被鬼迷了眼一样。
余北驱马上前与余镇并肩,往日大大咧咧的余北,此时十分的沉稳:“大哥,让我去会会他们。”
余镇却摇头,整个镖队都停了下来,与那些商旅保持十里的距离。
这时众人才发现,前面他们以为那些商旅跟他们一样在赶路,其实那些商旅不过在风沙中左右摆动罢了,他们的脚下根本没迈出过一步。
镖队顿时慌乱了一阵,但很快又震惊了下来,他们走南闯北这么多年,早就习惯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只是若是真刀真枪打上一场,输了也不丢脸。
可妖魔鬼怪,这怎么打?
众人将目光投向余镇,余镇只好咬咬牙让余北留下看镖,自己带了两个兄弟上前查看。
赶路来来回回那么多趟与那些商旅擦肩而过,他们都没觉得不妥,这回放慢了脚步站在他们身旁时,余镇才惊觉这风沙不知何时变大了,可天边的日头却一直在那个位置不曾变过,也就是说,打从他们第一眼见到商旅开始,时间就凝固了。
余镇打了个手势,三人分头沿着商旅的外围先行查探,只见这群商旅全身都包裹的极严实,连脸都没漏。
余镇心道:怎的连眼睛都蒙上了,拿什么看路?
关外常年风沙大,全身包裹住的商旅不在少数,可没人会连眼睛都遮住,遮住了眼看不到景象,容易让人心生惶恐。
除非那人是瞎子。
余镇走了一圈跟其他两人汇合,三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难道这些商旅全是瞎子不成?
震惊过后,余镇拔刀远远的挑起边缘一个男子的面巾,变故就是在这时候发生的。
谁都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生的,仿佛顷刻间天地之间只剩雪茫茫的一片,裸露在外的皮肤感觉到湿意。抬头一看,只见一片一片雪花翩然落下,一息间,雪花犹如倾盆大雨般瓢泼而下,伴随而至的还有狂风。
余镇等人猝不及防傻楞在原地,等反应过来,眼前哪还有那些商旅的身影,明明是一颗又一颗枯死的树,只剩零星几根枝干在狂风暴雪中摇摇欲坠瑟瑟发抖。
每一次抖动都好似在说:“好冷啊……”
余镇:……
“看来是我们看花眼了,小武小旗咱们回去吧。”余镇边说边转身招呼,谁知这一转身才发现,原先跟在他身边的小武小旗不知何时不见踪影。
狂风暴雪中只剩他一人持刀而立,犹如蝼蚁般瞬间就会消失在这天地间。
“你害怕死亡吗?”突然一声悠悠问话在耳边落下,余镇瞬间浑身肌肉都紧绷起来,不自觉牙关紧咬,手中的刀猛的向后一挥,破空声响起却落了空,他的身后空无一人。
“活着好累啊……”悠悠叹息一落下余镇想都没想的就往后砍,又落空了……
“做人有什么好的,最终不还是会死……”
“都是要死的,为什么还要活着……”
“活着就是为了死去……”
接二连三的消极话语在耳边落下,余镇杀红了眼,不断的重复挥、砍的动作,可偏偏那声音又不是人,怎么都甩不掉,如蛆附骨如影随形。
余镇大喊:“出来!别装神弄鬼!”
“出来,跟爷爷单挑啊!”
可惜不管他怎么大喊就是那声音仍然自顾自的叹息着,余镇都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逃离的,等他有意识的时候是在马车里。
他被过路的商旅救了,独自一人被埋在风沙里,差点就没命了。
他问起镖队的其他人,商旅却摇头,只道:“当时只有你一人。”
再问就什么都问不出来了,余镇只能谢过商旅又独自一人折返,不管怎么说,他得找到余北还有其他兄弟。
他在风沙中行走了几天几夜,累的只想就地歇下,可他不敢,生怕一闭眼自己就醒不来了。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在他累瘫前终于见到了一抹光。
那是柴火的光,余镇一喜,手足并用的跑过去,果然围火而坐的正是余北等人。
余北等人见到余镇也是一喜,兄弟二人紧紧的抱在一起,颇有点劫后余生的滋味。
惊喜过后,余镇发现了异样:“怎么就你们几个?”
他们出发时包括他们自己一共二十人,现在却只剩七八人。
余镇话语刚落就见众人瞬间沉默不语,个个脸色沉痛,余镇一见这情形追问道:“到底怎么回事?说话啊!”
可是能说什么,余镇亲身经历过,算不上多么曲折离去,可也足够折磨人心神。
余北叹了口气,将事情简单的说了一遍,原来余镇三人离开时,镖队就突然被暴风雪席卷,随后也不知哪来的妖孽,一袭黑衣看不清面容,嘴里就叨叨着,活着好累啊,为什么要活着之类的话,听的人心生厌烦,问他他也不回应,每叨叨一句总会有一个弟兄倒下,后来他们顾不上镖物,全都一起冲了上去,也不知打了多久,就听到那妖孽悠悠的说了句:“今天吃的好饱,下次再找你们玩。”
然后风雪停了,余北这时才发现镖物也不见了,连余镇三人也不见踪影。
他们想去找余镇,可风沙在这时又猛烈起来,而且他们还要替死去的兄弟们收尸。
余北说到这,气氛变得更加悲伤,余北愤愤的说了句:“如果再让我遇到那妖孽,我一定要将他做成人彘!”
余镇忙追问到底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余北几次深呼吸才将心头那股恨意压下,接着为兄长解惑。
原来死去的兄弟全都被吸完了精血成了人干,他们是靠衣物以及他们佩戴的小饰物辨认出兄弟将他们收殓就地掩埋,等他们收拾好才一起结伴去找余镇等人,结果却只找到了同样被吸干精血的小武与小旗两人。
“大哥,我们迟迟找不到你,还以为你也……”剩下的话余北说不出来,只要一想到那个可能他就难受的不行,因此他们才会在此徘徊,誓要找到余镇为止,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余镇回来了,他们也有主心骨了。
“你们看清妖孽的长相了吗?”和尚突然发问。
余镇看向余北,余北摇头,那妖孽一身黑,连面容都被掩在黑雾中,而且彼时大家都疲于应付,根本没人还有心思去看那妖孽的面容。
和尚点点头,说道:“实不相瞒,贫僧此行就是为了那妖孽前来的。”
余镇一听皱眉道:“既如此,大师何须找我们镖局,自行前去不就行了。”
和尚摇头:“施主有所不知,那妖孽并非寻常物,据说这一月来已害了不少性命,相信余施主也有耳闻,贫僧来此之前也曾独自前往,可惜并未遇上那妖孽,据贫僧推测那妖孽在关外设了阵,阵法非贫僧所长,因此贫僧希望余施主能带路。”
余镇自然听说不少妖孽吃人的事,大都能活着回来的商旅都已成了痴儿,嘴里嚷嚷着活着有什么好……
关外发生这等事件,圣上自然重视,也派了道士前往,可同样一无所获,余镇不认为和尚去就有用。
和尚见此也没多加解释,只是淡淡开口:“若是余施主肯答应,贫僧定不会让余施主空手而归,此行贫僧出一万两。”
果然余镇脸上出现了松动,既然是镖局,那就是开门做生意,商人都重利。何况上次折损在关外,他们不仅丢了十二个兄弟的性命,也将镖物弄丢了。不管何种原因,镖物丢了就得赔,这是诚信。
和尚起身又加了一把筹码:“黄金。”
这回在场众人都忍不住动容,纷纷将目光投向和尚。
和尚从容而立,似是笃定余镇会松口般。
余镇与余北短暂的用眼神交流,最后余镇做出决定:“大师,既然只是带路,那就由我一人带路,不知大师意下如何。”
和尚口宣佛号:“那就先谢过余施主,此乃银票,还请余施主自行派人前往兑换。”
余镇接过银票核对无误便交由余北,随后询问道:“不知大师要何时出发?”
“此事非同小可,不容耽搁,依贫僧之见,天亮就出发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