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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老陈头死了吗?”子虚突然发问。
老九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子虚会突然发问:“死了,第二天就给烧了,牌位都在这了。”
绵山一带崇尚火化,死后应当尘归尘土归土,除了在家族的祠堂里立个牌位,其余是连骨灰都不会留下的。
子虚扫过老者背后的牌位,眼神暗了暗又问:“那么今晚你们祭祀的鬼神就是鬼婴吗?”
“是。”
“你们多久祭祀一次?”
“以前是没有的,我们听了道士的话,接下来二十多年里都没有出过事,所以一直都没有办祭祀。”
原来是近几年不知为何,李家村就算伪装成了死村也不管用,夜里从乱葬岗传来鬼婴的哭声越来越响亮,附近的村民因过于害怕,前几年都已经搬到了棉城去了,唯有李家村还在。
其实李家村也想过举村迁移,可惜都没用,不管他们走到哪,鬼婴就会跟到哪。
后来他们去了飘渺宫见了仙人,仙人告诉他们若想破解此劫,还需回到原地,以怨化怨。
子虚问道:“所谓以怨化怨便是用活人祭祀?”
老九:“…是。”
“这是哪位仙人告诉你们的?”
“这个仙人没说。”
“你确定是飘渺宫的仙人告诉你的?”藏锐道长眼底沉着怒气,想不到在他管制下的仙门大家竟然会教导村民以献祭的方式来除魔!
“当然,那年是我跟村长带着柱子几个上的山,我们在山腰处碰到的仙人,就是他告诉我的。”祭师瞪圆了双眼,想到对面的人是飘渺宫的副掌门,又收敛了,闷声道:“当时我们村因鬼婴之事苦不堪言,见到仙人时我们起初没太上心,本来想继续上山的,可那仙人一把拦住我们,一语就道出我们被小鬼缠身。”
当时的他们听那仙人一开口就道中个中玄机,当场就给他跪下了,连忙将李家村三十年来的遭遇一五一十全都抖了出来,末了求问仙人如何解困。
仙人道:“你们招惹了最不该招惹的人,神仙也难救,你们还是回去吧。”
仙人说完抬腿就走,祭师等人哪肯让他就这样走了。
一行人跪的跪,哭的哭,抱着仙人的大腿死活不撒手,仙人被缠的烦了,无奈道:“不是贫道不肯救,而是你们得罪的是佛门之人,佛道自古分立各自成派,道门若是贸然插手,于情于理不合啊。”
几人当场懵了,不是鬼婴作怪吗?怎么就牵扯到佛门了?
仙人看出他们的疑惑解释道:“那鬼婴并非凡胎,而是金刚菩提子转世,却被你们当成妖魔鬼怪丢弃乱葬岗,让菩提子入了魔,现今李家村的所有遭遇全是菩提子的报复。”
金刚菩提子乃佛门法器,因在佛前浸染数千年修的灵魄,后由佛祖亲自送入轮回转世为人,意为普渡众生。
这事在当年还被仙门广为传颂,子虚自然是知晓,只是后来如何他就不得而知了。
自古佛道分立,尤其在道法为世人所推崇为最高仙法时,佛门的动向,就很容易被常人忽略,就连他也不曾过多关注此事。
显然藏锐道长也一样不曾关注过,不过他更在乎的是祭师口中的仙人:“那仙人是何模样?”
祭师道:“那仙人与你一般年纪,雪袍加身,仙风道骨。”
否则他们也不会轻信那仙人,每月用童男童女献祭。
与他一般年纪,雪袍加身,仙风道骨,如今飘渺宫上只有一人。
藏锐道长浑身猛地一震,似是不敢置信般,从袖中掏出一面镜子递给祭师:“抓着它,想着那仙人的样子。”
须臾间镜中化出一道人影,手持拂尘,眉目慈祥。
藏锐道长瞪大了双眼死死的盯着镜中人,这人化成灰他都认得。
子虚眯着眼打量了一番镜中人,再一扫藏锐道长的神情,心中便有了定见:“可是藏锋道长?”
当今世上只有两人雪袍加身,且皆在飘渺宫,正是藏锋藏锐两位道长。
藏锐道长双肩一垮,这些年唯一不在他掌控之内的只有藏锋道长:“是他。”
可藏锐道长怎么都不愿意相信,那样正直的掌门师兄竟然会教人献祭。
藏锐道长的脸色十分难看,脑海中闪过百般念头,偏偏就是揪不住一条有用的思绪。
子虚:“你们共献祭了几个人?”
祭师:“我们每月十四便献祭一次,加上您这次共十五人。”
“都是像我这样的外乡人?”
“不不不,以往我们都是童男童女献祭的,奈何我们村里孩子实在太少,后来我们就改成用壮年献祭,鬼神倒也照收,这次是刚好碰上了你…”
“那么此前可有同样的事情发生?”
“并无。”老九叹了口气接着道:“事实上我们从未见过鬼神,今晚我们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阵仗,而且…”
而且什么,不用多说在场众人都清楚,鬼神即鬼婴,今晚那阵仗只要不是瞎子都知道,那是身披战甲的战死鬼,哪是一个鬼婴能左右的了的。
“即如此,你们又怎知一定是鬼婴作祟?”子虚道。
“李家村民风纯朴,从不与外人结怨,只有鬼婴是个例外,除了鬼婴怎么可能是旁人。”老九情绪颇有点激动。
子虚不喜与人争辩,当下也未多加评论:“是贫道谬论了。”
老九这才脸色缓和了起来,轻声问道:“两位道长,依你们看,昨夜战死鬼冲了鬼神,鬼神会不会认为是我们搞的鬼?从而迁怒于我们啊?”
子虚但笑不语,这可把在祭师等人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此时虽不同心但都有同样的想法,那就是李家村命数已矣。
子虚见他们好不容易和缓下来的脸色瞬间又铁青了起来,最终还是不忍心,好歹也是年过半百的老人,要是一个不小心吓的背过气去了,那可就罪过了。
“两位不必太过忧虑,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鬼神会不会迁怒于你们贫道不敢妄言,但其中必有人在装神弄鬼是肯定的。”
这话一出安慰的效果没达到,恐吓的效果倒是一流,众人的脸色不仅铁青,额间隐约可见冷汗,浑浊的双眼遍布惊恐。
他们李家村一个小小的村落,竟然还值得别人装神弄鬼来恐吓他们,那不就代表着他们在劫难逃吗?
子虚见他们神色便知自己起了反作用,顿时有点尴尬,他本就不善言辞,更别提安慰人了。
于是他只能稍稍转移话题:“各位老丈,还有一事贫道不解,可否解疑?”
“道长请讲。”
“你们见到的青龙是怎么回事?”
“这…”老九略带迟疑的答道:“不瞒道长,当时事发突然,我们压根无暇他顾,这关于青龙我们也是后来听附近村民说的。”
“那村民呢?”
“搬去棉城了。”
子虚突然想到被灭村的陈家村:“姓氏?”
“陈。”
果然如此。
子虚沉吟片刻道:“是否是鬼神作法还未可知,需得前去查探一番才有定论,这个便由贫道代劳。不知藏锐道长是否要一起?”
然而这话引起的效果更绝,还没等藏锐道长应答,就被祭师与村长当场否决:“不行!你这样会触怒鬼神的。”
他们之所以愿意跟子虚说这些陈年烂谷子的事,并不是因为子虚真有通天本领能将鬼婴彻底解决,哪怕有藏锐道长坐镇,他们也不认为。
而且经过昨晚的突发状况,他们一致认为源头是子虚并非本村人还是个道士才引起鬼神的不满,导致鬼神用战死鬼来警告他们。
所以他们想再做一次祭祀,让子虚心甘情愿的献祭,以得到鬼神的宽恕。
绝对没有让子虚带人去查鬼神的意思!
子虚抬眸看了看眼前的两位老人,当下便明了他们的心思,他活了千年,见过的人心数不胜数,早已习以为常,当下也不再多言。
倘若他要走自然是没人能留的住他。
就在此时,祠堂外传来两道沉重的脚步声,祭师瞬间一个激灵,以为又出了什么事,急急的起身准备迎出去。
好在来人的脚程不慢,在祭师起身的同时人也到了门口。
彼时天光微亮,那两人狭长的影子印在子虚脚边,子虚扫了一眼,不动声色的站了起来。
祭师向前迎了两步:“两位道长这是?”
明心明镜一拱手:“叨扰了。”语罢便往里紧走了两步,微微俯身道:“师傅,徒儿已查明,煞气源头出自百里开外的乱葬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