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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仪式的进行,李家村上空逐渐乌云密布,随即传来摄人心神的轰隆声,大地亦为之震颤。
霎那间电闪雷鸣,狂风呼啸,空中惊现密密麻麻充满怨愤和不甘的红色瞳孔,数不清的黑线在红瞳前面交织成一张巨网,将无数红瞳困在其中。
顷刻间煞气冲天,浓雾弥漫,一股浓郁的腐臭味铺天盖地而来。
与此同时大地猛然炸开一个黑黝黝的大口,旌旗猎猎,战鼓雷鸣,一个个身穿盔甲手持长枪的将士们不停的咆哮,呐喊,又倾尽全力的厮杀。
间或夹着他们撕心裂肺的哀嚎,由远及近。
“我不想死啊…”
“呜…嘤嘤~我想死…”
“救我,将军…”
“啊!!!”
“我好痛啊…”
“不要杀我…”
“咿咿嘎呀…”
“我想回家…不想打仗呜呜…”
“我不想杀人…”
“谁来救救我…”
“爹,娘,我怕…”
“好多血啊…”
……
身处太平盛世的李家村村民何时见过此种阵仗,当即吓的两腿发软,脸上的恐惧一览无遗,一股股腥臊味悄无声息的蔓延开来。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有有…有鬼啊。”
场面顿时乱做一团,连同祭师在内也同样被吓的两股颤颤。
无他,自他当任祭师以来,这种景象他也是头回见,比鬼神降世时还要可怕。
混乱中哀嚎不断,妇孺哭声连成一片,稍微镇定点的汉子纷纷就近抄起家伙,虽然多是竹竿锄头一类,但总算聊胜于无,壮胆罢了。
可惜战场上从来就没有仁慈一说,呼啸着奔腾而来的将士将李家村当成战场,肆意的砍杀。
仿佛过去的一切都被重演,那些将士们边落泪边冲锋陷阵,挥舞着手中的长枪,只为身后的国民谋取一线生机。
可怜李家村的村民终究是凡人肉体,并不能抵抗已成冤魂的将士入侵,不过顷刻间,李家村便陷入了无边的恐惧中。
怨愤,痛苦,无助,挣扎,不甘…最后只剩满腔的仇恨,不停的重复厮杀。
子虚顶着一副不堪入目的妆容,抬手轻轻一拨,万千将士的长枪顿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抵挡,不得再进分毫。
同一时间从远方传来一阵清脆的铃铛声,伴着抓人心弦的低吟浅唱,诉说着浓浓的离乡之苦,思乡之情,让人不由自主的泪流满面。
将士们渐渐的收了动作,静静聆听,黯然落泪,空气中被一股浓浓的悲伤笼罩住。
子虚歪头看向一侧:“咦。”
想不到现今这世上竟还有人能有如此修为,一首离歌唱的百转千回,牵人心肠。
将士们陷入其中无法自拔,可村民却不会,在短暂的惊讶过后,便试探性的砍杀将士,将士没有反抗,村民们大喜过望。
随后便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可惜将士们早已身死,而今不过一缕冤魂徒留人世,村民手中也并非神兵利器,砍在将士身上只是短暂的将其打散,要不了一瞬,将士们又重新出现在村民面前。
村民们接连哀嚎:“打不死啊他们打不死啊,怎么办?”
此时祭师颤颤巍巍的跪倒在子虚面前,诚心诚意道:“还请道长出手相救。”
子虚不禁咂舌,若不是出了这变故,估计自己就要沦为祭品被献祭给他们所谓的鬼神了,如今他们尝了苦头,回头便想起他是一名道士求他相救,这份心理素质,子虚自叹不如。
然而还没等子虚应答,清脆的铃铛声蓦然出现在身后,身后的浓雾被人拨了开来,走出一个身穿白色道袍的年轻人,一手打着黄皮灯笼,一手轻轻摇晃着银铃,缓步走来。
别说,还挺像个赶尸人的。
浅唱还在继续,只是不知何时变成了镇杀恶鬼的破魂咒,惊雷四起,罡风带起碎屑被卷进雾中,化作一柄柄利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横扫战场,将士们错愕的神情犹在脸上,惧意也还未到达眼底,下一瞬就被迎面而来的罡风打了个粉碎,须臾归于平静。
尽管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只在一瞬间,祭师愕然的神情还遗留在脸上,但身体却已经反应过来就地一个旋转对着年轻道士道:“多谢道长相助。”
这份眼力见子虚亦自叹不如。
年轻道士道:“不必。”
祭师还想再说点什么,大地再一次震颤不止,似有千军万马狂奔而来。
年轻道士眉头一皱,催动咒语,手中的黄皮灯笼突然极速转动,一分二二分四,眨眼间数十个黄皮灯笼各自运转,分开,而后将众人团团围在其中。
年轻道士脚踩罡步,手中铃铛声越加高昂。
很快众人面前又出现了将士们的身影,红色的瞳仁蹦出惊天动地的恨意,而距离他们十里外的地方,骑马的将领勒住缰绳,长枪直指众人,高声喝道:“杀!”
顿时战鼓再次擂动,将士们狂喝一声,震天动地,随即狂啸着冲向众人。
年轻道士不急不缓将手中银铃抛掷空中,双手结印,浑厚的法力透过急促摇晃的银铃一圈一圈扫荡而出,黄皮灯笼同时轰然运转。
说时迟那时快,将士们已冲进黄皮灯笼的包围圈,霎那间万鬼同哭,惊天动地。黄皮灯笼自成结界不断向外扩散,凡入阵者,真身毕露!
将士们进入阵中去势未停,盔甲下一个个将士化成一只只红瞳,狂啸着杀向众人。
然,尚未靠近,年轻道士周身罡风四起,自生结界将众人护在其中,红瞳纷纷被无形之力震倒在地。
子虚见状单手结印,拂尘一扫犹如游龙入海,四处阉割,耳边尽是万鬼同哭,凄厉求饶之声。
年轻道士分神瞥了一眼子虚,随即再次催动咒语,银铃瞬间化作一柄长剑,冲入浓雾摄魂夺魄,转瞬间阵内寂静无声,银剑绕场一圈后重回年轻道士手中,同时子虚也将拂尘收回。
子虚一抖拂尘,万千红瞳尖叫着被吸进了黄皮灯笼中。
年轻道士掀起眼皮看了一眼他身上的姹紫女裙,又往他脸上扫了一眼,脸上闪过一丝疑惑,似乎不明白女道士怎会浓妆艳抹,还画的如此丑陋。
蓦然对上子虚的视线,年轻道士轻轻一点头,随即将视线转向场外的将领。
子虚将视线放到他手中的银剑上,眼里闪过一丝怀念,由衷的夸了一句:“混沌钟不错。”
这话自然夸的是年轻道士的道行,混沌钟乃上古至宝之一的开天斧分化而来。这种上乘法器一般只会在仙人手中才能真正施展其威力,毕竟凡人肉眼凡胎,即使道行再高也很难真正驾驭它,更别提能应用自如。
听的他浑厚低沉的嗓音,年轻道士又扭头看了他一眼,心道,原来如此。
不知是不是年轻道士的错觉,他总觉得这道士意有所指,像是在质疑他的能力一般,但道士也不是第一个质疑他能力的人,是以他也并未放在心上,而是将话引了回来:“这些只是役魂,算不得什么,那个将领才是怨魂的正主。”
役魂是所有鬼魂中能力最低微的一种,且没有自我意识,永生永世受制于人。
子虚十分自觉的错身一步道:“那正主就交给你了。”
年轻道士不解的看向他,似乎在说,你一人就敢在这当祭品引怨魂,现在你却躲到背后是怎个意思?合着他今晚没来呢?这被引来的怨魂又该如何处置?
然而年轻道士却不知,这冤魂并不是子虚引来的,而他本人其实也冤的很,虽然他早知绵山一带怨气冲天,但他未料到村民会把他当做祭品用来献祭。
而他原本的计划是半夜将冤魂引出再悄无声息的解决,怎知世事无常,计划赶不上变化。
如今当着众多村民的面,子虚自然不好再出手,主要也是因为年轻道士的修为足够应付那冤魂,只是此人竟同他一般未配腰牌,让他瞧不出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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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役魂被悉数歼灭,怨魂狂吼一声,那声音嘶哑如破铜锣,十分难听,众人均皱起眉头。
不待年轻道士有所动作,怨魂猛然抡起长枪快速转动,源源不绝的红瞳从四面八方翻滚而来,声势之浩大,宛若天塌地陷般,天地间只剩下一片刺眼的红。
年轻道士再次将混沌钟抛掷空中,双手不断变换结印,手中聚起白色的光芒越来越亮,同时混沌钟受其影响蓦然涨大数十倍不止。
霎时间光泄千里,年轻道士狂喝一声:“镇!”
话语刚落,混沌钟仿佛被无数人猛烈敲打,撞击,一声声密集的咚咚咚声,让人听的头皮发麻,心脏亦随之疯狂跳动。
子虚眉间紧蹙,浑身一震,似乎是受了混沌钟的影响,又似乎是被年轻道士如此高深的道行给震慑住了,整个人有一瞬的恍惚。
怨魂倾尽全力所召唤的红瞳在眨眼间又被年轻道士轻而易举的全部歼灭,这哪里是个道士,简直比天宫里的天煞孤星还可怕!
怨魂眼里的惧意尚未到达眼底,便被一道强烈的白光重重击倒,霎那间无数声音从他口中发出。
“我不想死啊…”
“救我,将军…”
“不要杀我…”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我想回家…不想打仗呜呜…”
“我不想杀人…”
“谁来救救我…”
“一个人怎么可以留这么多血…”
“只要打赢这场战,就可以回家了!”
“赢不了的,回不去了…”
年轻道士收了法力,混沌钟幻化成长剑轻飘飘的落在他的掌心。年轻道士面无表情的看着絮絮叨叨不止的怨魂:“你还有什么遗愿?”
“我叫何其远,我的故乡在梅花坞,家中尚有年迈的母亲,如果可以,请你带我回家…”
年轻道士点点头:“安息吧。”
说完一剑送出,怨魂身上的黑雾逐渐被黄皮灯笼吸收,露出一副森森头骨套于盔甲中。
年轻道士广袖一挥,地上的头骨瞬间消失。
子虚静静的看着年轻道士收了头骨,随即头也不回的离开李家村。
距离这场动人心魄的祭祀过去不过两个时辰而已,李家村的村民却仿佛经历了一个轮回,个个软倒在地。
祭师到底年长,心智也非年轻小伙可比,在年轻道士离开后,缓了缓心神便主持大局,该清理的清理,该收尸的收尸…
“这位道长,对不住了,之前那样对你,你还以德报怨救我们,我老头子自愧不如。”祭师道。
子虚摆手:“贫道本就是为了冤魂而来,虽然其中出了岔子,且最后这冤魂也非我所灭,因此你倒也不必谢我。不过贫道尚有一事不明,斗胆请老丈指点一二。”
经此一役,李家村元气大伤,其他人或许不知道,但离子虚最近的祭师却看的一清二楚,在年轻道士出来前,子虚也是替他们挡下将领的人,其实力恐怕不容小觑,是以在年轻道士离开后,祭师不得不做小伏低,只为了留住子虚,因为昨晚的冤魂并不是真正的鬼神。
“不敢当,道长尽管问,老头子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子虚当然知道他心中的小九九,但他前来也并不全是为了冤魂,而是为了李家村深藏多年的秘密而来,此时祭师若肯配合,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敢问老丈,这村子可曾发生过怪事?”
“道长是指?”
“刚才的不算,我问的是比较离奇的怪事,或是近年来,或是久远前。”
祭师并未第一时间作答,反而道:“道长请随我来。”
然而两人转身刚踏出一步,天边猛地划过三道光影,眨眼间便落在两人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