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不治郎中”张郸一早把东西收拾好后,几乎是藏到自己房里。
他按的可是一同去掺和“切利支丹”之事来做准备,“闭眼太岁”虽然给不出什么像样的保证,不过既然这小子都说出“一点儿帮助马上就能帮上”,张郸也奇怪自己怎么就能凭空反信了这句话。
不到正午,南宫寻常进过那容栖客栈二楼丙字房后,出来便让其他人随身行囊可以先解出点平常需用,这里的三十名百花谷刀手又变成不急动身。
然后陈至那小子说过的“一点儿帮助”还真的有效,因为南宫寻常特地来找了张郸,专门来说百花谷刀手动身时候要他一同随着去。
张郸应下的时候还虚伪地装作忐忐忑忑,心里却早知道这个结果会出现也毫不意外。
等到南宫寻常不理自己,张郸才觉得自己这阵子对“闭眼太岁”陈至这小子莫名其妙生出一种盲信的态度,他为此不安。
在他看来“闭眼太岁”就算有些本事,论起本性总不算个好东西,自己要是习惯了这份盲信的态度,回头怕不是真的人家一动嘴自己往火坑不自觉跳了还想不明白是怎么死的?
不过既然结果是好的,张郸倒是也愿意一时接受这个现状,毕竟“闭眼太岁”再怎样此时也是自己人,而那“天童子”搅乱生死的行径实在是触及张郸心里的底线。
为了和“天童子”斗,就算是为驱走饿狼得迎头恶虎又何妨?
张郸怀着这份不安,倒是难得地提藏真心再诊了一次脉象,大夸她恢复得好。
张郸觉得那“口舌至尊”秦隽小子如果自己能处好关系,说不定回头真和“闭眼太岁”发生点什么,自己还多少有个帮腔的人。
所以纵使他不擅阿谀奉承,这次也是使出浑身解数来夸藏真心,只为讨好她说不定就能顺带讨好了那姓秦的小子。
藏真心也不习惯张郸这副模样,于是反过来指点这位平常瞧病像杀猪一样的大夫:“张大夫,你如果是想和秦隽拉好关系,眼下不该是缠着我啊。
‘打蛇打七寸,奉茶奉正温’。
眼下可正有件事情秦隽可要倚仗张大夫你做呢,这件事旁人也指望不上!”
“你是说……”
张郸一琢磨,恍然大悟:秦隽带回来那个给人打得不成人样的少年人,看起来秦隽小子关心得很,听说还是秦隽小子的故旧。
“……藏姑娘,你这句真是让我拨云见日。
好,我这就去再瞧瞧那姓姬的小子伤势,他本来就没性命之忧,我全力施为之下说不定真还能有办法让他伤愈之后不破了相!
这件事就尽管交给我了!”
说到此处,张郸几乎是一路奔着去看姬坤的伤势,正赶上秦隽在姬坤房里,他又怕给看出是要借姬坤献殷勤,看见后就装作只是路过,转身回到大厅寻了个随时能看见姬坤那房门的位置歇着。
秦隽其实早就看到他,虽然不知道他搞什么名堂,不过秦隽横竖还顾不上。
姬坤此刻丝毫动弹不得,秦隽在前一天给陈至一番醉话弄得心绪不宁,今天往他房里跑主要还是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姬坤倒是可以开口说话了,他看见秦隽平安,此时自己又在陌生所在,不顾自己伤成什么样子硬是要开口,只是给自己喉头偶尔呛着总是咳嗽。
秦隽见此情景,更懒得去想张郸搞什么,感觉安抚起卧床的姬坤来:“小姬,先别说话。
这里是我们的地方,我们离建安城已经远了。
你昏睡好久,我们这最好的大夫说过你的伤不碍事,只是你需忌激动。”
姬坤喉咙里如同急喘一般发出呼呼声半天,才从嘴里又挤出字来:“何……何……”
秦隽知道他指什么,赶紧道:“我们几个都没事,她不姓何,其实姓藏,因为一点儿原因用的假名。”
秦隽和藏真心为了调查缕臂会之事,在建安城活动时候秦隽用了个假名“秦厉害”,藏真心用了个假名叫“何普通”,这两个“何”字自然是姬坤也在问藏真心安危。
姬坤实在连藏真心本人都没见过,今天会问起这点,纯粹是因为秦隽也骗他说那是自己未过门的妻子,发这一问纯是他自己平安了又怕秦隽救自己时在别的地方有所损失。
所以秦隽听见这一连两个“何”字当然会心头一热。
他更知道姬坤只问藏真心,是因为姬坤甚至连南宫胜寒的存在也不知道,如果知道姬坤只怕还要问南宫胜寒安危。
“方才我看见我们那最厉害的大夫在门口晃了晃,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别的要交代,或者是说给你疗伤需要些别的东西?
我等下就去问他,你且先好好歇息。”
姬坤像是费了好大力气才点了点头,秦隽正要出去,又听见姬坤喉咙里急喘之声。
秦隽于是皱起眉头,正要再让姬坤莫要激动,却听清这次姬坤挤出喉咙的是阵笑声。
姬坤喉咙如同接不上气一般,这笑声听着也古怪,姬坤此时摸找出声敲门,笑出来后他自然能够稍微顺畅开口。
这一开口,秦隽才知道姬坤为什么要发笑。
“你……你小子假掰,咳咳,你现在是大侠了,挺好、挺好。
我平……哈……生做不了大事,今天居然连大侠的忙都、都帮上了……”
“假掰”是建安一带的话,就是说假模假样。
秦隽又好气又好笑,原来姬坤是在表露得意,从他这伤躯发出的古怪腔调里可一点听不出得意感觉来。
秦隽正想笑骂他这模样还能耍得意,突然旧事涌上心头,一转说道:“我还大侠呢?!要不是你帮我瞒着,我早给纪四爷算计了嘛,莫名其妙!
过去我们玩儿在一块儿你就比我更英雄,今天你还是比我更像大侠。
少那这两个字酸损我。你现在出气和水烧开一样还有心来这套,莫名其妙!!”
秦隽一席话用了两次莫名其妙,因为他也没意识到自己心情因为姬坤的乐观而好转。
在秦隽少年时候,和姬坤等几个家乡小孩儿一块玩,姬坤往往才是扮大侠的那个。
因为“姬爷”在城里做工,姬坤家比秦隽家有钱得多,姬坤小时候吃得好比秦隽可肥壮不少。
秦隽想到这里,又想起来有件事还没说,于是马上补充起来:“那纪四爷太过可恶,我帮‘姬爷’费了他两条腿!”
这句不提还好,一提之下姬坤显得更为激动,秦隽赶紧又走近他床边来按住。
剩下时候都是秦隽在说,讲足了一遍自己到底是为什么去的建安城,之后又是怎么和藏真心、南宫胜寒打赢了纪四爷给他抓到这里,这次和在建安城中嘴上需要把门不同,他吐露尽是实情。
末了,秦隽还得加上两句空话叫姬坤安心:“我们回来得急,稍后我们会想法把‘姬爷’和你妈、你姐姐、你姐夫和你侄子一并接进百花谷去,纪四爷那点底子可惹不起百花谷南宫世家。
百花谷真也是江湖一霸,‘东山狼,西山虎,猛禽不过百花谷’,这儿做得了你们一辈子靠山。”
这点秦隽虽然想到,回来后却还没机会跟南宫寻常提起,不过他料定南宫寻常不至于驳了这点。
“你……咳咳……”姬坤却还有话说:“……你先别挂心我们,你弄得掉纪四爷两条狗腿,我们没那本事……只、只能沾你光,倒也出气。
谁、谁想到爱偷吃爱骗人的秦狗货今天是大英雄了?我、我倒要好好……想想怎么说才叫乡亲们信。
你,你自己也想想……
……想你自己,你和藏姑娘要成亲,一直做你的大侠也是危险……不、不如一起……”
秦隽没曾想到,自己因为陈至想让自己走上的道路而烦心,如今姬坤居然也提到这点反是劝他在危险临身之前收手。
他顿时五味陈杂,低头思考了一会儿,才道:“莫名其妙!我要哪天做了大侠还不都是别人逼着做的?!
我……
……我说不定真要做大侠不可,我跟你说过吧,我有个结义兄弟。
他最近真有点让我做大侠的意思,我才不是这块料。”
姬坤神色变了几变,好像是先揣摩了半天说辞:“……你、你……咳咳,哪里不是这块料?
只是你不想……哈……不想做的话就不要做就好了,你那位义弟他,他应该能谅解。”
“……他能,只是我却不能。
他……说不定要走上一条最需要心软却不能心软的路,他也是一定有他的理由。
那就要别人替他心软,得是有大侠本事的才能做到这一点,所以我说不定真是非做不可。”
秦隽半是抒发,半是迷茫,此刻一股脑全说出来,他自己也不知道这句话怎么说更好。
姬坤听到之后,答得倒是更简单:“……那你就去做。”
就这么简单?秦隽感到意外,姬坤的回答简单却坚定。
姬坤倒是声音里带着的喘气越发明显,这才把话说完:“那、那看来我真要好好养伤,早一天伤好……把我家收拾好,再、再挣多点钱收拾块好地方等你做不下去带着藏姑娘来找我做邻居。”
说完这句姬坤就不再说话,他动作显得乏力,眼睛几次快要合上都是要强睁着一般。
过不多会儿,姬坤闭上眼睛不再出声,秦隽吓了一跳探了探姬坤鼻息才确定只是又睡了,秦隽这才安心。
说不定事情真有这么简单,秦隽不由得又再边想姬坤的看法边默默从房中退了出去。
容栖客栈的这一天剩下的时间里都很平安。
直到这天夜里,一个衣着邋遢的汉子才闯进容栖客栈,摆出一副主人样子,张口便要见“闭眼太岁”和“口舌至尊”。
这人来路不明,功夫偏又很好,百花谷刀手非但不能拦下还给他打伤几人。
南宫寻常阴沉着脸来到大厅时候这人才自报起家门。
他自称什么“第五条老狗”,说是为了代表“四山两宗一府司”赐下“锋牒”而来。
南宫寻常眉头一皱,不管这人说的是真是假或者他到底什么来历,“锋牒”两字这时一出,证明这又是一桩不得不应对的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