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至进入屋中的时间里,张梦铃多少重拾了自信和气派。
张梦铃是这样一个人物:光是站在那里就有宗师的气势,在武学上也确实有所精擅,她更难得的一点是能把自己所有的体悟通过气势来展现出来。
只有在陈至刚才一招之间将在张梦铃看来同样惊才绝艳的“护铃双剑”之一耿按琴制服的时候,张梦铃才一时失去了分寸。
“闭眼太岁”陈至重新从屋中走出,立在“系铃名剑”张梦铃身前两丈,看起来如同对峙一般。
张梦铃知道,这一阵不能再短了气势,如果在这种情况下再被气势所慑,画屏门如同笑柄。
哪怕一门技不如人尽丧于此,张梦铃却不能允许自己落得如此的结局。
张梦玲挺身而立,在她背后耿按琴按琴盘坐,耿按琴身边则立着“护铃双剑”另一位的程绘灵。
三人为主,其余门人为拱卫,这已经是画屏门能拿出来站稳脚跟的最大气派。
张梦玲右手大指、食指、中指三指也已经搭在剑柄之上,这是她独特的握剑手法,她还有一手祖师周画屏传下不多人习得的功夫可以配合“金花镂带剑”来使用。
所以她已做好准备,起码在言语上不会再让“闭眼太岁”占得优势。
陈至倒是颇为欣赏这些人拿出的气魄,他脑中想的和画屏门却完全是两回事。
所以陈至当着画屏门众人,在众人围起来的圈子中先左右踱了两步。
陈至开口时候,说出的话却让张梦铃摸不清怎样应对才算强硬:“你们很老实。”
“嗯?”张梦铃没想到会是这么一句,她只好先稳住性子发问:“陈少侠指什么?”
“如果你们能够在我自己进入屋中的时候围屋放火,起码可以体现一点做坏人的眉角。
你们劫掠人质,又不用坏人的手段,我好像只能说你们老实。”
张梦铃一皱眉头,除了她外程绘灵、耿按琴、罗初柔都已经是实际上的手下败将,这点气势只有她来撑起:“陈少侠是在小看我画屏门的器量吗?
如此阴险狡诈之事,本门倒还不屑一做。
还是陈少侠自以为武功高强,可以将本门不放在眼中,任意加诸自己的想象在本门之上也不算冒犯?”
陈至懒得回应这种不知所谓的指摘,他按自己的步骤说起:“张掌可以让高立、高坡上前来,今天的事情因他们而起,不如就从他们开始收场。”
这一句又是切实的要求,张梦铃准备好的强硬态度也不知道该摆在哪里。
她只好右手放开腰间之剑,双手过肩拍了几拍。
张梦铃掌声一起,罗初柔在前,身后两名青衫画屏门女子果然将高立、高坡押上前来,这个过程倒是有些江湖派门的样子。
高立、高坡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给麻绳缚上,带过来随即跪在陈至面前,脸上不断赔笑。
对这两人来说,此刻最重要的是自己的性命,这种小人物一样能看出此时能够主宰命运的不是人多势众的画屏门而是“闭眼太岁”陈至。
张梦铃其实也明白这一点,她却更在意陈至叫出这两人是不是让自己看清这两人的态度,意在下马威?
张梦铃心中纵有不快,总要陈至开口才好找准自己的言语重点,于是她直接问出:“不知道陈少侠打定如何处置这两人?”
只要陈至一说处置办法,张梦铃就有立场稍作反对。
陈至毫不在乎画屏门掌门的小心思,同样直接道:“这二人始终是贵门的俘虏,由贵门自己决定处置。
只是请张掌清楚:处置之前,话由贵门说;处置之后,话由别人说。”
张梦铃不解其意,继续问道:“我已经明白陈少侠无意解救此二人,既然此二人无所用途,我画屏门似乎也不必处理他们?
还是陈少侠有意刁难或者取笑,要看我们怎么处理这两人?”
高立首先忍不住,开口求饶:“陈少侠,是我错了!!
其实我们也只是贪图小利,从来没想过危害各位以及百花谷的各位。
我们也没想到那位廖兄所持有的是那么贵重的东西,一时财迷心窍,所以……所以才犯下了糊涂。
师父一定希望我们平安回去,我们、我们回去之后再也不生事了,全心来为百花谷各位患病刀手大哥调理身子。”
高坡也道:“是啊,陈、陈少侠,饶我们这一次。”
张梦铃盯向陈至,这两人看出求谁才可能有用,只把话抛给陈至而已。
高晓此时也默默站在屋门处,他是为救这两人而来,此刻虽然已经收起来这个心思,却总要看陈至如何处置这两人。
所有的学生都已经到齐,陈至决定给这里的这些半吊子江湖人上一堂名为“江湖”的课。
陈至走到高立、高坡身侧,却不回答二人问题,只向张梦铃开口:“张掌既然属意我来处置这两人,有什么建议?”
张梦铃并不想开口,她看向身后的各人,只有耿按琴抚了抚自己下巴,好似有话要说。
耿按琴想要通过眼神询问陈至自己是否能够开口说自己的看法,却看不透陈至那双眼皮,直到陈至开口点明:“耿大侠有何看法?”
耿按琴于是毫不客气,开口道:“此二人出卖百花谷消息,使得百花谷刀手被卷进麻烦。
陈少侠贵为百花谷客卿,从陈少侠的角度讲,取下二人的性命也无可厚非。
眼下本门也不该提出异议。”
张梦铃眉头一皱,问道:“陈少侠刚才却也说明这两人此刻为我门派俘虏,按耿大哥的意思,我们难道不能在这里说上话来?”
耿按琴答道:“可以,按照江湖规矩,此刻可以是我们义助百花谷擒住这两个家伙,然后出于友好交出人来任凭陈少侠发落,就要陈少侠也做出友善的表示。
或者陈少侠功夫过人,占尽此间主意,擅杀两人之后再给本门交代,一样合理。”
陈至暗自点头,这“护铃双剑”中的耿按琴倒是个心思活络而且多少懂得江湖规矩的。
画屏门背后自然有其他的秘密,否则以她们的作风能够延续这么久而没被江湖风波打散,实在不可思议。
陈至更愿意相信,画屏门背后的关系,一定与那位画屏门祖师周画屏女侠的死亡有关。
只是陈至没觉得有探究的必要,此刻画屏门的分量还不够让陈至费心或者让她们背后的关系者出面维护。
而陈至的想法也已经在离开木屋之前做好了,画屏门存续唯一的必要首先就是让她们背后的关系者暴露。
为此,陈至不在乎让画屏门比现在更具分量些。
张梦铃跟上条理,开口问向陈至:“那么陈少侠是要做出何等表示,好让本门让渡处置这两人的权力呢?
陈少侠已经展出实力,高晓可以任你带走,这两人——你说得对,他们始终是我们的俘虏。”
这番话等于用强硬的态度服软,看起来总算有三分样子了。
连这点眉角都没有的话,画屏门就不该继续存在下去。
陈至答的却是:“这两人仍由贵门发落,我不再过问。
只是我要回到张掌先前的话题,此二人绝非毫无用途。”
高立、高坡全然不知道这番话是让自己生机加了几分还是减少几分,也不好插口。
张梦铃奇道:“真有什么用途,陈少侠该更不会让本门来处置才是?”
陈至不得不按部就班解释,解释之前,他直接拔出剑来。
高立、高坡同时一颤,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更不敢过问。
张梦铃也不自觉手重新以独特握法按上腰间之剑。
陈至的解释这才要来:“如同此剑,如无搏杀,出之无用。
高立、高坡做出出卖百花谷接收廖冾秋兄的消息,这个举动本来就让两人具备了价值。
请张掌按照耿大侠的思路继续下去,若此刻不是我而是其他一处谋夺‘灯庐’的势力找上,他们心中,这两人会是什么分量?”
张梦铃讨厌这种老师提问学生般的口气,反而是她身后的罗初柔更加没规矩,僭越开口:“好像也只能用来认人?”
陈至点头,又问道:“那如果那另一方势力找上之时,这两人已经是尸体呢?”
“虚张声势!”耿按琴首先跟上思路“这两人死亡的消息,将是可以利用的凭借。
他们或者消灭本门,声称此两人仍然活着并且落入其手。
或者他们会直接留下本门,在百花谷和本门之间互通有无,里应外合以帮助者的身份先向百花谷带去此两人身亡消息。
百花谷或许会对他们保持疑惑提防,却不好在立场揭明之前擅动他们,毕竟他们给出了真实的消息。”
“不错。”陈至说着时候,已经一剑同时划开高立、高坡两者的喉咙。
“你!!”张梦铃本来还沉浸在陈至和耿按琴对答的思路之中,见此变化大惊失色。
陈至却继续开口:“程女侠跟我提到过江湖该有新的规矩接替旧规矩,这话不错,贵门做法上却太过温吞。
要推出新的规矩,贵门就应该用新的做法。
我这一剑是逾越了规矩,就如同贵门逾越了男子不能入门的规矩,让耿大侠加入门派一般。
重要的始终该是做法,而非规矩本身。
这两人死后,首先你们要处理地漂亮。
这里是贵门占据,手段我先不做过问,但是既然这两人死在这里,他们的生死始终把握在贵门手里。”
程绘灵不解其意,开口问起丈夫:“耿弟,陈少侠这又是……?”
耿按琴摇摇头摆摆手,希望陈至继续说下去。
陈至继续道:“泥土,这里有,掩埋,你们会。
这处院子很寻常,寻常到江湖势力如果来查证这两人的生死,也会需要花费不少时间精力。
在查出之前,贵门说这两人生,这两人就是在生;说这两人死,这两人就是已死。
我会向百花谷带回这两人死去的消息,两相之下,类似于耿大侠刚才想到的部分,只是里应外合的就变成百花谷和贵门。”
耿按琴于是终于接上了思路,恍然道:“陈少侠这是要我们里应外合,去铲除因为‘灯庐’惹来的其他麻烦?”
张梦铃皱眉道:“那我们能得到什么好处?”
陈至对这部分更是早准备好:“百花谷一时的善意,事成之后,另有我个人和贵门继续往来的余地。
贵门功夫实在不堪,如果贵门肯交出所有武功的秘诀,我不介意为各位改进。
贵门今后的行事,听从于我,我也会保证为各位想出具体的计划,让贵门同时实现自己的一些目的。
这就是我能拿出的全部好处。”
张梦铃更加不甘,道:“这不就是我们和百花谷在‘灯庐’一事上退让,然后还在事实上臣服于你个人?”
陈至点头:“没有错,你们可以认为这是空口白话。
只是我既不怕你们背叛,你们也无背叛我后能够善了的可能。
你们可以怀疑这一点然后任意行动,然后自己吞下所有的后果。
或者你们可以尝试,服从于我,然后改善画屏门功夫的传承和谋划计划、执行计划的能力。
我为你们准备了一个位置,只是要你们自己爬到那里。
那之后如果你们打算背叛,就要看你们有没有扳倒我的实力。”
张梦铃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强硬了,只是想听陈至许诺中具体的部分:“你为我们准备了什么位置?”
“萍水连环寨十二寨中,‘天空’一寨的位置很快将会空出来。
我需要听话的势力,去接管这个位置,好为我个人整个接管萍水连环寨进行准备。”
这是一席荒唐的话,只是这份荒唐如此诱人,让画屏门众人都觉得自己好像真是在谈判而不是因为技不如人给整个压服。
耿按琴尤其兴奋,他明白这是怎样的机会,相比之下自己劝说妻子和张梦铃破坏规矩混进画屏门简直不能相提并论。
高晓把这一切看在眼里,明白了“闭眼太岁”的本质是何等可怕的江湖人,也想明白了陈至之前其实是诱导自己出事。
只是这个江湖人,终于放过了自己。
高晓想起来陈至之前在木屋里的话,他觉得可以放心等在江湖之外了。
因为师父“三不治郎中”张郸,陈至的话透露出过一些要放过的意思。
而高晓相信,这点虚无缥缈的保证,在江湖中重过任何大门派的许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