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栖客栈的老板名叫古容来,今年四十三岁,这人自己兼着老板和掌柜之责,对于上门的金主自然是要热情的。
何况眼前的金主,乃是又给他送三百两银票而来。
前前后后共八百两了,当南宫寻常提出要多盘些日子的时候,古容来毫无二话当即就表示再给盘十日也好。
随后,随着来的总是闭着眼的一个少侠却要问另一件事,他拿出那“十字架”,问起这东西的来历。
古容来以为自己惹上什么麻烦,谨慎道:“这东西乃是族叔所赠,说是有名神奇的人物来宣传什么教派。
他给我这物,说是这东西能够驱邪保平安……这东西怎么了吗?”
古容来露出明显的提防神情,陈至明白不能直接相问哪里去找这位老板的族叔。
陈至道:“没什么,先前我们患病的刀手也说有位神奇人物声称能治疗百病,眼下请了大夫,对其中一人病症拿捏不准。
我们想找出那名神奇人物来求医问药,想着或许这物也来自同一个人,想向老板问些线索。”
陈至轻易就以百花谷的人自居了,南宫寻常虽然没有反对的意思,南宫胜寒却在心中小记上一笔。
古容来听陈至答的合理,多少安心,笑道:“原来如此,可你们要找我问却是差了。
虽然族叔跟我也宣起来那什么‘切利支’教派,却也说过那位奇人‘天童子’神龙见首不见尾。
用我族叔的说法,那怕是佛祖身边的活菩萨下凡来救苦救难了,虽然不知道他现在身在何方,你们要真能找到他,或许真能有用。”
去向看来是问不出了,南宫寻常改口问:“古老板,那‘天童子’真的如此神奇吗?”
古容来答道:“当然,听说他只是摸了一摸,就治好了我老家一位瘫痪多年的亲戚。
不过你们要寻到人家也不要冒犯,当时村里有个无赖看他打扮华贵,上前冒渎,结果……”
说道一半,古容来似乎又觉得这个话题好像也挺泄气,既然这些人要求药,还是不要多聊。
南宫胜寒却十分感兴趣,追问道:“结果怎么样?”
古容来这是第二次见南宫胜寒,一直也不敢问这“丫头片子”做男装打扮做什么,只觉得江湖人有些古怪是正常的。
古容来第二次次相见南宫胜寒,却有些猜测,觉得这是那位南宫大侠的小情人还是什么,不好光明正大才叫“她”改了男装。
古容来见有追问,还是答了:“就……和求佛没还愿差不多,造了点报应,变了个古怪的样子。”
陈至则已经有猜想,脱口而出:“那个无赖变成了盐,是吗?”
古容来一叹气,答道:“原来你们听过这类传闻,是啊,他变成了个盐做的人。
所以我才说你们不要去冒犯人家,我知道几位……大侠是江湖人,可对神鬼之事还是要保持敬而远之的态度更为合适。”
南宫寻常点头表示答应,事情已经差不多清楚,不过他们可不是“听过传闻”而已。
赵洞火正在古容来的容栖客栈里安置,如果无法解救,说不定就是同一个下场。
三人临走前,南宫胜寒又偷偷跑回,问古容来:“那那个无赖后来怎样了?”
古容来一皱眉头,想这“丫头”怎么总爱问难答的问题,支支吾吾道:“……还能怎样,那可是个百来斤的人变成二三百斤盐,自然……”
他已经不用答完,南宫胜寒也能猜到一定是各家分了。
盐铁给朝廷管制的严,一个村里常年的无赖变成二三百斤等大的盐堆,对村子实在是笔不小的横财。
三人回返路上,不用陈至提醒,南宫寻常已经有了主意:“看来这两天还是要先去和萍水连环寨接头,他们号称十二寨村落,未必没有经过这什么‘切利支教’或者‘切利支丹’宣教过,或者会有如何找到的线索。
说句老实话,货款已经用在盘容栖客栈上大半,如果萍水连环寨不同意赊欠,不如取消交易转而改买相关的情报。”
陈至点点头:“南宫大哥所虑极是,毕竟有这样神秘的群体在暗中活动,哪怕赵师范注定没救,将来还是要小心提防。”
陈至其实更好奇这所谓‘切利支教’或者‘切利支丹’的背景,这伙儿人在扬州土地上行动不可谓不显眼,难道真无其他江湖派门或者朝廷着手调查?
起码此事难分江湖或者民间,“四山两宗一府司”的天衡府平安司不可能没有采取动作。
陈至暗暗记下这一点,眼下他和秦隽、藏真心还没法直接干涉百花谷的行动方针,是否需要查探接触玄衣卫还是要看南宫两兄弟的主张。
南宫胜寒这时候却要开口:“你刚才擅自用了我们百花谷的名义,这可不好吧,陈兄弟?”
南宫寻常眉头一皱,知道自己这弟弟要开口勒索,赶紧道:“胜寒,陈兄弟这算义助,我们不该在这种细枝末节上计较。”
“欸,这话可不对了。”南宫胜寒似乎早防着这一手,开口道:“义助是一回事,江湖规矩是一回事。
两件事可不能混为一谈。
事情如果传了出去,给宵小之辈听到后先用我们名声做自己事,事后再来卖我们个好说自己是‘义助’,我们却要怎么看待?”
南宫寻常仍要怪南宫胜寒在这事上计较,陈至却十分乐意在这事上谈论:“那可以挂账吗?”
南宫胜寒眼珠一转,道:“当然是可以,大哥说得也有三分道理,你多少也算个朋友。
算你便宜点,你帮我们的时候每次打出我们旗号你就欠下一两银子,这样可好?”
南宫寻常可看不出哪里“好”来,一两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也不算少,如今陈至等人离开江湖门派,如果在民间做事一两银子也得做上些时日才能赚得。
这个话头却正符合陈至的需要,陈至道:“这个价格也合理,甚至算上便宜。
不过如果我能一言千金,那用一句话相助,是不是也同样可以挂账?”
南宫胜寒一蹙眉,反问道:“一言千金?你当你是什么人?”
陈至笑答:“我什么人也不是,只不过我确实知道有句话传出去,说不定我们就能逼出‘切利支丹’的线索。
这算献策吧?
还请胜寒兄弟记得挂账。”
“什么话?”南宫胜寒更不相信这句话,却觉得这小子比起另一个“上道的”小子作风更加神神秘秘,说不好真有什么门道儿。
陈至道:“我曾经意外得知有个叫柳三严的前辈应该也是在追查‘切利支丹’,事情尚在数月之前。
这名叫柳三严的前辈武功高强,来历更是神秘,我相信‘切利支丹’也会注意他的行踪。
如果能够把这个柳三严到了扬州的线索通过谁传出去,‘切利支丹’可能会有所动作,更有可能会引来柳三严前辈本人。
到时候,无论是找到柳三严前辈的线索还是找到‘切利支丹’有所动作,我们都有机会顺藤摸瓜。”
南宫胜寒心想,这怕不是你瞎编的?
南宫寻常其实也有同样疑问,只是这样就有了可以止住“卖招牌换钱”的台阶,就赶紧接话:“好,散布消息应该也是萍水连环寨更有路子和工夫,这件事也可到时一起进行。”
陈至更希望这一手能真正引来柳三严,柳三严关系到“萧忘形的朋友”,而“萧忘形的朋友”则关系到曾在藏刀门修心殿殿后隧道见过的另一个人。
陈至隐隐期待这其中的关系,能够通过涉入此事而浮出水面。
离开了通明山庄,陈至的心中有一部分是觉得从此再无手脚束缚,可以任意行事了。
张郸自己在容栖客栈的甲字房中待着,看着昏迷不醒的赵洞火。
这一天,他用自己的情绪掩饰住了对“切利支丹”的知情程度,成功没惹得百花谷一行人追究,只是觉得自己也能趁着这个机会接触到“切利支丹”。
能治百病的“天童子”,“三不治郎中”其实早就听过这名奇人的名声。
在去年冬天,真的有名病人被自己宣告必死,事后却遇上“切利支丹”而被治好。
这说明起码这名“天童子”真掌握着“肺痨”这种重病的治法,甚至还能在已经无药可施的晚期将其治愈。
“三不治郎中”张郸希望能找到这个人,学到更精深的医术,他不相信神鬼之说,更愿意相信这些都是高超医术的掩饰。
自己掩饰得很好,百花谷的人也不知道自己身怀武功而且不弱,甚至是名修炼者。
这一点,只有张郸最年长老实的大弟子高晓知情。
张郸这名特殊的修炼者把人都赶出去,这时凭借炼觉途“无微不至”境界不稳定状态威能确定没人靠近甲字房。
张郸进入短暂不稳定炼觉途初境状态的需要的契机是站着呆立不动。
既然已经确定无人来扰,张郸就要以深藏的本事对这怪病病人进行最后的尝试。
张郸从炼觉途不稳定状态需要的呆立不动走出,取出布包和细针,再次走到赵洞火床前。
然后他运足炼技途“身从意发”境界威能,通过银针和自己暗自修炼的特殊功夫“乾阳三泰指”指法劲力刺激赵洞火的躯体,观察变化。
指力极刚,针法极柔,不同作用之下确实能够活络赵洞火的血脉,赵洞火却毫无反应。
张郸再出一掌无招之招,以极强的劲力出手,直击赵动火胸口。
未到赵动火胸口之前,这一掌的劲力全数消去,被化成生机,这是张郸独有炼途医途第二层境界“断己续生”境界的威能。
这才是“三不治郎中”名声中暗藏最大的秘密。
这才多少有了点效用,赵洞火表情变得平和,皮肤表面灰白之色从深处开始转变。
说不定这是中了某种炼途的威能所致,张郸做出了比之前更加大胆的猜测。
可他不能继续了。
张郸将掌撤回,几乎站立不定,踉跄退了几步后喉头一甜,忍不住吐出鲜血。
独有炼途医途第二层境界威能所产生的生机不能全凭劲力化来,需要有七成是让渡张郸自己的生机,每次施展他都会有些脏腑出现问题。
张郸自己给自己号脉,站定动用“无微不至”炼觉途初境不稳定状态,直觉摒除自己给自己号脉时候会出现的自身感觉干扰,确定这次出问题的是肺。
“医者不能自医”的规矩张郸从学医以来可谓从来没遵守过。
每次遇上真正的疑难杂症,张郸就不免要动用独有炼途威能,再事后大量买入滋补之物甚至出自“秘境”的奇材药材用以调养自己。
“三不治郎中”张郸相信自己的医术仍有进步空间,早晚可以进入独有炼途的下一境界,可以做更久的大夫。
他稍微好受后,狠狠地盯着昏迷中的赵洞火,自言自语到:“在那之前,一个铜子儿都不能少。”
早晚可以,当然也是越早越好。
张郸暗中期望百花谷可以找到“切利支丹”,他急于知道“天童子”的真相。
赵洞火的皮肤之色却在张郸眼皮子底下慢慢变回了原来的灰白之色,好像在嘲笑张郸刚才的尝试。
陈至希望引来柳三严的期望,其实却很难实现。
因为这个黄昏,陈至等三人返回客栈的同时,柳三严正在一间寺庙之前。
柳三严路上已经听说扬州有人以“十字架”宣教的事,决定求助于欲界的江湖组织。
接触名声最盛的“四山两宗一府司”当然是最快的,所以他一路问路,要找传说中能搭上殊胜宗门路的广林四
只是柳三严这时看着眼前这间大寺的牌楼,却不敢相信自己仅剩的一只眼睛。
他只好向路过的路人,用古怪生硬口气的语调问:“朋友,你看这牌楼上写的……”
那人只道遇上个不识字的,答道:“哦,老丈,这写的是‘白马寺’三字。”
谢过路人,柳三严百感交集。
他不明白怎么自己沿路打听,一路给别人东南西北地告知道路,要找扬州的广林寺……
……却走到司隶天京城的白马寺来了?
对自己路痴一向没什么自觉的柳三严,心想着起码向东南走总能去到扬州,决然地向正北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