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雉泰迈出幼儿园的铁门,立刻翻身上了早已跪在路边的黑骆驼,旁边的保忠道,“人送二爷那儿去了。”
骆驼立刻变形,立起身来跟着保忠大步流星向前,这次它身上的云雉泰有些焦虑,没放音乐。
二人是朝云雉山一路赶去。来到山腰,远处已是大漠孤烟直,风尘日色昏的景致。白玛寺外,有人正在挥手,他穿着白色元帅服,带着雷朋墨镜,灰白的卷发整齐梳在脑后,嘴里叼着半截胡萝卜充当雪茄,身后背着一把黄金AK。
看见自己离二哥近了,云雉泰翻身下了坐骑,紧走几步向前。保忠识趣的站在原地,气喘吁吁。
云雉澄也向前几步迎接自己的弟弟,他拍拍对方曳撒上的尘土,用力指指上面的血污,然后裂开叼着胡萝卜的嘴巴道,“别急,安然,事儿保德都跟我说了。”
“能去看看她吗?”云雉泰紧跟着问到。
“不能。人已经交给我的贴身卫生员了,你就别进去添乱了。”
“那还有救吗?”
“照我看,肚子里的肯定是不行了。至于女孩儿能不能醒过来,我想,还得看她自己的意愿吧。”说完话,云雉澄低下头,然后抬眼望向弟弟身后的落日。
两人对着日落,沉默了三个寒食。做哥哥的发声道,“诶,安然,你觉得奇怪吗?有时候我们经历痛苦,希望能在痛苦中解脱,死掉。而在别人经历痛苦时,我们却希望他们能够坚持能够活下去。哈哈,是多讽刺。”
见弟弟没有搭话,云雉澄长舒一口气道,“别嫌做哥哥的我多管闲事啊,这女孩被糟蹋成这样,你知道,能救回来,也不能要了。
“所以老妈那边,你能退一步话,便多退一步。
“可别学我一时意气用事啊,以为改进了些纺织机器,便自视能耐大的不得了,非得处处和她不对付。最后落个出家做和尚,实在太不值当,也太荒唐。
“其实安然你打小就比我聪明,比我懂事,现在应该有更看的清楚吧。或不是这个世界太过虚伪,我们那老妈也何必这样戴着面具活着。
“你看,家族当下还是团结兴旺,确实是离不开她老人家的执拗倔强,硬是插手摆正各种大小事体。她这样是挺烦人。呵呵。但没她这样,我们一族也早就分家,各自为营,一盘散沙……
“另外,如今大哥年纪也大了,我们家还能在这片土地上兴旺多久,现在担子都在你的身上。几个侄孙还得是你,能帮着主持大局。”
做哥哥的把话讲完,转过头来望着弟弟,他知道世上没人爱听地位不平等的劝导,所以解嘲般的从腰间皮带处抽出一把扇子,打开摇了摇。
云雉泰“嗯”了一声,点点头,然后盯着对方手中的扇子道,“哥哥手中的扇子还有书法,好像不是今人的东西。”
“哈哈,还是你小子有眼力劲儿啊,”云雉澄把东西递给了过来,“这制式好像叫九单,这里覆面纸张的织锦据说也有门道,叫西阵织。竹子上的红斑你看见了吗,不是烫印的,是天长的,来历可大了去了,是上古舜帝的两个妃子,也就是尧帝的两个女儿,娥皇和女英的血泪。哈哈,哈哈。”
“哦?这么有趣?这样的宝贝,二哥是哪里得来的?”
“就前几天。前几天晚上有几个饭头僧,大晚上的在厨房里玩扶箕。那天晚上我也是饿的慌,自己跑去想找点吃的来。没想到他们居然还真请了一个乩仙。
“那乩仙也挺逗,戴个乌角巾,也就是黑色的高帽子,穿个青色对襟直裰,倒是不留胡子,他一会儿自称是文天祥的朋友,一会儿又说自己住在钱塘望江路,一个叫胡雪岩的故居里,又在隔壁城隍山的什么洞里做判官。
“我也是越听越纳闷,索性就问那些个做饭头,「嘿,你们他妈的卜什么,请的到的这玩意儿。」你知道他们怎么说吗,「我们这这这还没开始呢,刚搭好架子,就听见您来了,我们也不知道这神仙是谁。」哈哈,他们也不知道他是谁。
“之后我就问那乩仙说,「嘿,别人都没请你,你来做什么。」那乩仙听我这么问,有些别扭,说,「他们不是摆好台子了吗,我是急了点,因为我在找人,等不及,就自己出来了,你们听说过李岚岚这个人吗,是个姑娘,来旅游的,鹅蛋脸,大眼睛,十九岁,电视台的主持人,特别漂亮。」哈哈哈,电视台,还来旅游,三弟,你听说过有人来我们这旅游吗?哈哈。”
“嗯?旅游?旅游倒是没有,”云雉泰皱着眉,慢半拍的回答到。
“是啊,”云雉澄继续道,“停电以来,多得不说,就我知道,起码四十年没见到过外人来旅游了。但你知道我跟那乩仙怎么说吗?我说,「李岚岚对吗?鹅蛋脸,特别漂亮,年纪轻轻的,我见过啊,我见过,怎么啦?」之后那乩仙是疯了,哈哈,他跺着脚跟我说,「哎,说了你们也不明白。」我说,「那你到说啊,万一明白呢。」他说,「这李岚岚的元魂是钱塘处的关公,她要在钱塘辩白过去沉冤八十一件,当地人才会重奉关帝为圣,地界才能清平。你懂我意思吗?」我说,「呀呀。ofcourse。我当然懂你意思。我一和尚,道教的事儿能不懂吗。你现在来找她对吗。我知道,我知道她在哪。」哈哈哈哈,这乩仙听我说知道那姑娘在哪,可是高兴坏了,要我马上去把她找来。我说,「这天大老黑的,换你是姑娘,你会跟一个和尚走吗?不合适呀。再说,那李岚岚现在的地儿,就我们庙里过去,也得半天路呢。我说,要不这样吧,你留个她认的着的东西给我,方便我到时候带去,领她过来。」就这样,那乩仙把扇子给了我。”
云雉泰皱着眉头道,“扶乩请仙的事儿,我倒也听说过,但要说这物物相递,究竟还是……”
“哦?哈哈,”云雉澄用力拍拍弟弟的肩膀道,“看不出来,我们安然还是儒教不语怪力乱神的好士子啊。当时那乩仙也是觉得这物物相递怕是不能,说要借我之手,写幅字去请那李岚岚。我当时就告诉他,「少他妈想上老子身,你等着,我找人准备东西。」我让四个做饭头去抬来这么一大缸酥油,酥油上,坎一兑二直至艮七坤八,外加缸中放上六盏,共计四十二盏油灯。我跟那乩仙说,「来,你从这儿,巽位,随便丢点东西进去,看我拿不拿的住。」
“之后他就丢了这把扇子进去。见我把扇子拿在手里,那乩仙也乐了,说是他干这行一千四百年,也就吴承恩任长兴县丞去钱塘玩的时候,有和他说起过要打破这虚空相隔,怕只有太上老君的金刚琢。”
听自己二哥把话说完,云雉泰还是有些将信将疑,他望着自己手中的扇子出神。确实,扇子上的织锦无论是丝线色泽还有粗细,都不是自己家出产可及,虽说扇骨已经玉化,但扇面纸却是新的,甚至还有些火气,摸上去毛燥坚硬。他看着扇面上的两个斗笔大字,醉生,似乎是取自醉生梦死之意。
“喜欢就拿去吧。”云雉澄看着出神的弟弟道。
“那就谢谢二哥了。对了,你电灯的事儿,进展怎么样了?”
“哎,”云雉澄指指身后的措钦大殿道,“一言难尽。走,带你进去瞧瞧吧,顺便也去看看你那姑娘。”
两人让进山门,一路缓缓登高,走过白玛灵芝两大扎仓,便来到措钦大殿。天色已然暗了下来,措钦大殿内三进三间的三世佛殿里,喇嘛们正在给长明灯添油,殿内帏幔交织,五光十色,宝相庄严,穿过此处左转即到达了云雉拉康。
云雉拉康里头供奉着一尊两层楼高的弥勒佛像,佛像身在下层头部达于屋顶。该佛像由云雉家先人出资塑造,故其道理,亦被人们称为云雉弥勒。
来到殿外,云雉泰看着檐下的牛毛毡毯不时迸出刺眼光亮,好似传说中的锦襕袈裟,显然有些激动,他堆起笑容道,“哥哥是成功了?”
“戴上,进去看看吧。”云雉澄将墨镜除了下来交给弟弟。
云雉泰快步迈上台阶,一拉开毡毯,一束强光便给了他的好奇心一个巴掌。跨步殿内,更是夸张,少说两万,起码八百只灯泡在他面前集体发亮,灯光强烈,白炽一片,云雉泰好似第一次来到云端面对九千两百个太阳蹦迪的处男,僵直了身子无法动弹,而其面前那巨大无比当下却只能隐约可见的弥勒佛像正在咧着嘴巴哈哈大笑。
云雉泰也很快的退了出来,由于那些灯泡散发出的巨大热量。退出来的他激动的向自己哥哥开口道,“哥哥!如何办到的!”
云雉澄后退了几步,仰起头,拿嘴巴上的胡萝卜指指佛殿屋顶。
“转经筒怎么流行放在了上面了?”云雉泰疑问道。
“那不是转经筒,那是风轮。”
“哦?”
“我在那些风轮下面按了好些磁石和线圈,只要风轮转动,就会产生电能,电灯就会发光。”
“那哥哥心愿是确实成功了?”
“走吧,”云雉澄戴上墨镜,领着弟弟往措钦殿旁的大厨房走去。
“我没有成功,”做哥哥的开口道,“我原以为,电灯亮了,我们就有了电。我们即有了故事中所描绘的一切,微波炉,电动车,生产流水线。
“其实是我太天真了。看见这些灯泡亮了,我才确实意识到,原来我们没有那些组成文明世界的工业与原材料。我们有了看的见的电,可我们没有天然磁铁,没有磁轭,没有钨丝,没有芒硝,没有铜矿,甚至,我们有了看见的电却根本做不出一颗新的电灯泡,亮上一整天。”
见自己二哥说话灰心丧气,云雉泰只是在旁默默点头。
“或许,”云雉澄低头继续道,“那狗日的帮我各处搜刮磁石铜线的大铁棒喇嘛说的没有错,他说,来找电的,本不该是我这个吃蛋糕的人……”
说话间两人来到了大厨房旁的一排屋舍。云雉泰看见了胖保德便撇下自己哥哥,急忙走了过去。
云雉澄望着弟弟的背影自言自语道,“或许那大铁棒喇嘛说的没错。电能不会改变我们的本性。我们生活在一片被遗忘的孤岛,这里的哀怨不会因为电的出现而减少,喜怒不会因为电的出现而增加。电的再次出现存在,只会相对调换部分人对生活的感受,仅此而已。而我不该是那个寻找电的人,因为我本就是个吃蛋糕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