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行大师动了格,真格。
出家人不打诳语,他不会那套腻腻歪歪的。本来也没念过几天经,参过几日禅。他的时间总是花在吃肉喝酒猎艳,还有习武。
打什么诳语?要打就把你往死里打。
他一手拎禅杖,一手挥舞着佛珠就飞奔而来。
每一步,青砖石的街面都被他踩了一个坑。他的内力出奇的强,十岁进少林,四十五岁还了俗。当中除了几年砍柴,挑水,扫地,其他功夫都在练功夫。
所以孤行大师功底很扎实,练的又是少林正宗。他的师傅也是一个奇人!
——奇的是这个人不会武功!
法号“如故”
少林是佛教禅宗,更是武林地位很高的名门。同样也是一个很正规严谨的门派。
有清规戒律,有阶级尊卑,有寺规法度,每个人都要守规矩。为了方便管理就有了法号的诞生。法号的等级划分:
福慧智子觉,了本圆可悟。
周洪普广宗,道庆玄同祖。
清净真如海,湛寂淳贞素。
德行永延恒,妙体常坚固。
心朗照幽深,性明鉴崇祚。
衷正善喜祥,谨悫原济度。
雪庭为导师,引汝归铉路。
福字为最高,路字最低。孤行大师在初到少林时是个孩子,他就光看了法号的分级就童言无忌的说:佛家不是倡导众生平等,怎么庙里还要分高低贵贱,这岂不是笑话。
那天他挨了十戒尺的责罚,那时心里就不想在做个守规矩的和尚了。
他也不叫孤行大师,本名叫陆不平,方丈给他最初的法号是“路人”,最低的一辈。
一个心理叛逆的“路人”小和尚,遇到了一个不会武功的“如故”师傅。
也许是“如故”遇见了“路人”有了一种一见如故的化学反应。
“如故”就开始教“路人”学武,他本是一名藏经阁的直岁。
直岁是负责寺院打扫,劳动,干杂活的和尚。
“如故”虽不会武功,可识字。他就在打扫藏经阁时经常偷偷抄写一些少林秘籍,然后按图读字的讲给“路人”听。陆不平父亲是个团练使,会些拳脚,他也多少耳濡目染了些,因为遇到匪患父母双亡,他也只能出家了。可陆不平资质好,“如故”也讲读的很细心。
“路人”就变成了后来的孤行大师。
他也非一个忘本的人,孤行大师来接过“如故”师傅,想把他接下山去享几年清福。
“如故”师傅伸出干枯萎缩的手,搭在孤行大师的肩上。
有些吃力的说道:路人啊,我这岁数无欲,无求了。牙掉光了,吃不了什么美味了。女色也心有余而力不足了,我出恭都费力,哪还折腾的起啊?
孤行大师很是诚恳的说:师傅,那你也和徒儿下山,让我服侍你,给你养老送终,报你对我的知遇之恩。
“如故”师傅低沉了嗓音说:你能有这心,为师就很欣慰了。当年教你也不是为了图你报答,就是对你有故人的感觉,希望你有个好前程。
“可我……”
“别说了,你还是下山去吧”
“师傅你这是让徒儿难受啊”
“我这里呆的太久了,也不想挪动了,就不能再陪你了,以后你要一路孤行了,为师也盼你好”
孤行大师默然的静思一会,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
僧衣上沾了泪,未冷。
这辈子唯一真心的一次!
可孤行大师现在很忙,禅杖直扫雷逾,佛珠也在不断套打雷雨。
杀人王退无可退,那就反进。
雷雨全力运起“以眼杀人”的内劲,拼命抵抗。
孤行大师大喝,“狮子吼”倏然发出,两个劲力互相排斥,把手上的佛珠瞬间切开,掉落一地。
佛珠弹弹弹,起起起,弹弹,起起起起,弹弹弹。那撞击地面的响声像寺庙的僧人敲木鱼,有些清脆动听。
——有些禅意!
孤月冷照行脚僧,如梦方醒思故人
袈裟难收红尘念,何必听禅定凡心
孤独的孤行大师,杖法里使出了一股思念的味道。
有这种味道的还有雷逾。
他精通火器,火药,还有指法。
“霹雳堂”会指法的人不在少数,可要精,要绝的并不多。
雷逾的指法是“困神指”,有“风雷十字诀”,“电火一字诀”,“风火雷电合击大法”三式。
他衣衫已被汗水浸透,再被身体的内力蒸发,浑身冒起的蒸汽犹如腾蛇乘雾。
雷逾也使出了“电火一字诀”,手指发出尖啸之声。去点,指,按,夹,戳,捺,抠,如风般接下对手的禅杖。
以指对杖,不落下风。
杖风狂乱,指影如电。
雷逾的指法里散发出了思绪,他无时无刻不在想那个女子。
想她!
想念她的笑,想念她的眉,想念她薄衫上淡淡的香。
——红书你还好吗?
——红书你过得好吗?
雷逾对笑红书一直很挂心,牵念。
他恨自己无能。
无用。
他想到笑红书被迫出嫁时,心就在痛,撕心般痛。
他要带她走,远离京城,远离喧嚣,一起去寻找属于他们的世外桃源。
雷逾也打算好了,攒到足够的银子就带她离开。才不管那个宋大人愿不愿意,不行就逼。
再不行就杀。
那个京畿提点刑狱宋大人也不是正人君子,对笑红书只是贪恋一时的美色,很快就喜新厌旧。他根本就没有真心,也没有实意。
她是不会幸福的,不会快乐的。
雷逾要救她,带她走。
笑红书也有其他倾慕者,可他们不敢惹官府,不愿惹是非。
雷逾敢,管你天王老子是谁,老子就是要带她走。
——老子爱她!
当然笑红书也心里清楚只有雷逾愿意救她出去,会带她脱离苦海。
他爱她,她在等他。
残烛清影思君来,佳人泪面形消瘦
身无千金酬一笑,仗剑三尺为红颜
思念的禅杖,相思的指法。
他们很忙,忙着奔波,忙着生计,忙着恩,忙着情。
其他人也在忙。
金风细雨楼的何择钟,蔡追猫两人也联手对“伶仃刀”蔡小头进攻。
何择钟原本并不占优势,对方可是“八大刀王”,一代刀法名家,实力不容小觑。
可蔡追猫的加入战团,那就是雪中送炭了。
何择钟判官笔飞点,疾点。
专门打蔡小头的关节部位,肘,腕,肩,颈,腰,膝盖,足踝。
蔡追猫的轻功好,蹦,蹭,跳,跃,蹿,踢,蹲,跺,踏,踩,各种灵猫似的动作骚扰敌人。
蔡小头确实有些忙,但阵脚没乱。不断扫刀封住何择钟的进攻,也防范着蔡追猫的偷袭。
但他不断的再被逼退,一步一步的被逼近同福茶楼。
他的手下也剩下寥寥无几,金风细雨楼的弟子也损失不少。
蔡小头头小,可脑子很好使。形势不利,行刺不顺,这里他又势单力孤。
心中一思忖,也有了对策。蔡小头退入店内,一名金风细雨楼弟子刚一进来,就被他一刀扫中,立时断气。
蔡追猫往门里蹿,还在门槛处。迎面刷刷刷三道刀光,吓的他身子一踩地,空中后仰,双脚一蹬门头,借蹬力反弹回来,险险避过三刀。
何择钟低着首,想跃入店中,谁知又是寒如电的刀锋当头一扫,他想判官笔去格挡,可门框不宽敞,有些碍手,又被逼出来。刀锋竟然还传递了出来,何择钟忙笔尖一点,手心一转,笔梢尾部往上一顶,总算把刀锋引开。
“伶仃刀”蔡小头就一人一刀利用地形,守住门口。一时还真的就没办法进去。
他早就看准这条路,从打扮成掌柜暗伏在茶楼,地形上上下下就都摸过一遍。也想过万一出了状况自己的退路在哪里。
蔡小头从来都是心思慎密,这点可比“惊魂刀”习炼天,“五虎断魂刀”彭尖强好几倍,谁让他是苦出生,知道生活的艰难,人心的险恶。
“伶仃刀”本来就是凄苦的。
但他没料到茶楼里面的人,里面当然还有一个人。
“一直剑魔”孙青霞。
孙青霞此刻已用布帛把琴绑于后背,提着剑下楼。
蔡小头也发现了他,先发制人。
干净利落的扫出七刀,刀砍的不是人,是楼梯。
瞬间台阶,梯板,扶手被扫的粉碎。
孙青霞也机敏的跃起,一手拉住二楼的地板横杠,身子吊在空中。
像一只蜘蛛吐了丝线,垂直的倒挂着,晃晃悠悠。
蔡小头那会让孙青霞喘息,又是七刀。
这七刀可是兵分两处,两刀削去一名已进来的金风细雨楼弟子的双腿,头颅。另两刀是发往门外的,阻止何择钟,蔡追猫进来。剩下三刀,上中下三路横扫孙青霞。
孙青霞松手,落地,一蹲,让过三刀。可刚一站起来,胸口顿时觉得火烫的堵心。
原来“杀人王”雷雨的“以眼杀人”的后劲还在体内,孙青霞几下一动,劲力涌了上来。
孙青霞站立不稳,一口血又吐了出来。
好厉害的劲力,雷雨的劲力。竟然还有如此绵绵不断的伤害。
蔡小头目光一瞅,机会来了。发狠的又是七刀,这次全部扫向了孙青霞。
刀锋利,刀势快,刀气重,刀意浓。
这七刀就叫:
伶
仃
伴
侣
伤
何
休
这是蔡小头的杀手锏,凭这招可是把太原威震镖局大当家“晋西第一刀”刘守德杀掉的。刘守德敢叫晋西第一刀除了江湖朋友抬爱,确实有过人之处,他那把青龙大刀可以一刀三断,开金裂石。山西地界声望高,武林里也是一号人物。
可他遇到了蔡小头,七刀八段。
然后晋西就再没这号人物了,“伶仃刀”自此威名远扬,跻身“八大刀王”之列。
孙青霞咬了咬似剑的薄唇,扬了扬如剑的眉毛,目光如电。
直直的刺出了七剑。
如果说戚少商的剑法是那种飘逸灵动,孙青霞的剑法就是简洁明快。
好快的七剑:
忐
忑
思
念
总
悠
愁
剑法里也含带着淡淡的思恋。
蔡小头的伶仃伴侣伤何休。
——遇上了。
孙青霞的忐忑思念总悠愁。
谁胜?
谁负?
剑法和刀法都是一样的,赢家生,输家死。
所以蔡小头死了。
孙青霞的第一剑刺中了蔡小头的刀锋,第二剑刺停了刀势,第三剑刺消了刀气,第四剑刺灭了刀意,第五剑刺穿了手腕,第六剑刺透了手臂,第七剑也是最致命的一剑。
那一剑顺着蔡小头的唇间齿缝,贴着舌头上的舌苔,割断了喉管,剑尖自后颈突出。
蔡小头感觉口中一凉,然后察觉到血顺着剑尖回流进了喉咙,淌过了他的舌头,溢出了嘴巴。
——有点甜味!
他第一次尝到了死亡的滋味,还不错——是甜的!
可惜没有下一次了!
孙青霞袍子上星星点点的有许多血迹,有自己的,有别人的。
他抽剑回鞘的那刻,脑海中想起了公孙扬眉,铁手,戚少商,温丝卷,凄凉王,公孙小娘,龙舌兰……
一个寂寞的剑客却有无限的回忆。
有回忆还会寂寞吗?
人生既匆匆也忙忙。
回忆却很茫茫!
孤行大师,雷逾,雷雨,孙青霞都是忙碌的人。
孤行大师为了享乐忙,雷逾为了赚钱忙,雷雨从来只为杀人忙,孙青霞为情忙,为流浪忙。
十字亭的周围大家也都顾不上其他,因为都忙着。
除了狄飞惊,他本来是一个忙人。
现在他不得不停下来,因为要保护一个人——雷纯!
所以他此刻不能忙。
雷无妄几乎一个人抵挡住了两波人马,一个是“小穿山”余好之为首的三十多人,一个是“小追命”胜玉强领头的二十多人。死在他手下的已经有十多个大内高手了。
关键他还受了伤,但简直就像一个战神一样守住了一条线。
狄飞惊很少有意外的时候,现在他吃了一惊,一大惊。他没想到雷无妄这样拼命,这样彪悍。
雷纯的眉耸了下,那种让人看了就心痛到心窝里的那种酸,那种痛。
好像她只要有一丝哀愁,整个世界就要崩塌的感觉。
狄飞惊低着头,心绪轻轻经过。
他的眼睛很好看,也很好用。
狄飞惊观察到了几个好消息:
第一,救兵到了。漠北神和他的无法无天已经赶到,并迅速的和雷一前后夹击“搜魂手”余木诗的人马。而且救兵还不止一支,金风细雨楼的孙鱼也带了精锐部队“一百零八公案”的一部分人。
人不多,但足够。
孙鱼已经和雷意把“摩云手”金小鱼的一队打得溃不成军。
远处的信号表明了,堂主周角和堂下弟子正开赴过来,那惊涛公子吴其荣也应该在那一路。
第二,十字亭局势现在不算坏,甚至还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同福茶楼似乎战斗差不多结束了,应该胜面金风细雨楼大些。外围来看林哥哥和那个光头使长枪的汉子缠住了“剑六十四”,其他杀手都被六分半堂,金风细雨楼的人阻挡了。只有一个孤行大师很有威胁,是个巨大麻烦。不过一个伤重的“杀人王”雷雨,一个“放火王”雷逾也能应付住。
雷无妄现在的状态有点疯狂,狄飞惊都从他身上看到某一个人的影子。
他曾经的上司,六分半堂的前任总堂主:雷损。
第三,戚少商,杨无邪,唐能都不在这里。虽然现在和金风细雨楼还是共同御敌,但关系还是敌对。唐能似敌非敌,似友非友,但一定不是有桥集团的人。这三个棘手的人不在,少了很多变数,不可预测的变数。
这样狄飞惊可以轻松的把雷纯安全的带出这个包围圈。
第四,有桥集团的高手损失惨重,八大刀王已知的已卒两个,两名一流刺客也被雷无妄先给解决了。即使雷逾,雷雨拿不下孤行大师,自己也有把握拿下敌人。
所以对狄飞惊来说都是好消息。
当然最好的消息是,雷纯没事,没受伤,没受惊吓,或者她的冷静掩盖了慌张,这是一个领袖所需要的气质。
她是六分半堂的总堂主,没有这份气度,气派,气场是坐不稳的。
狄飞惊唯一想得是,援兵能再快点,有桥集团千万别又杀出什么强硬的角色。
狄飞惊的心中是有一个名单的:方应看,米苍穹,唐非鱼,雷媚,何横练十三太保,绝神君。
这些人他希望一个也别出现,至少此时此刻不要出现。
他真的不想再忙起来,忙起来意味着有很多的人会丧命,包括他。
但绝不可以是她。
方应看在高塔上,脸色有些难看。再俊美的外表,脸色一但难看起来,那就好看不到哪去了。
原本计划并没有朝着方应看的设想去行进,主要的目标:戚少商,雷纯,狄飞惊,杨无邪,王小石。现在戚少商那边并不知发生了什么,这边雷纯也好,狄飞惊也好都安然无恙。
方小侯爷有些不快,也许内心是大大的不快。
这是身后雷媚的直觉,女人的直觉总是很准。
她的一个很媚的女子,妖媚,妩媚,冷媚的那种。
她那深邃迷离的眸子里射出了一束幽怨的芒,那道芒又反射了凄冷的暮色,映到了方应看欣长挺拔的背影。
也照亮了一个老人的手背,一只宽厚温暖的手。手因为岁月的侵蚀,变得粗糙,干瘪,青筋也突出得经纬分明。
那只手颤动的有些明显,甚至是剧烈,让一旁的小李公公也有些战栗不定。
这个老人的确有些沉不住气了,本来他应该是个沉着冷静的人,以前偶尔有过那么两三次冲动,但大多数时候他还是保持着笃定,淡定,镇定。
米苍穹开始再次有冲动的欲望,这种欲望不是对女人,而是另外一种。
不对,他已经爆发了。
“棍来”一声高喝压过场上的打斗声。
米苍穹人已在空中,银白的须眉在风中凌乱,衣袍在空中张舞。
他的眼神里放出异样的光。
兴奋,澎湃,狂暴,目空一切,秒杀所有的光。
夜空中有条恶龙在咆哮,在吞云吐雾,恍如要把大地毁灭,万物灭绝。
不对,那不是龙!
——是棍!
——朝天一棍!
然后“杀人王”雷雨整个人就像一朵枯萎的花朵,迅速的凋零。
没了生息!
他被催毁了,死在了米苍穹的棍子之下。
朝天一棍,魔神一样的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