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渊没想着躲避,而是顺着感应前行,他倒要看看,这些同道出现在此地,是为了何事?
他越是往前越觉熟悉,这里临近城南,那一夜刺杀之后,自己便是在这附近被贼兵围困。
之后便失去了意识,当他再度醒转时,已然置身于数百里外的无名小村。
其间到底发生了何事,实在令他难以寻解。
此行归乡也打算探明此事,但如今安阳城中无端出现的修道人,使得原本就复杂的局势变得越发诡谲。
梁渊拂去心中杂念,自街角转出,看向感应之处。
那里正处于四方街巷交错的宽阔地带,也是那夜被围困之所,如今却被数十具赤甲贼兵的尸体填满。
而在这堆尸体一旁的街口,四位修士伫立于此,回望而来。
梁渊徐步近前,凝神打量这四位道人。
只见四人分站两侧,一边是两位身穿蓝色道袍的道士,其中一位看去将近中年,面容庄肃,另一位则分外年轻,神采奕奕。
另一边是青色法衣的男子以及黄色法衣的女子,具是年轻气盛。
见有陌生修士近前,四位道人对视一眼,均是神色沉凝,其中那位蓝袍的中年道人上前几步,正欲询问此人来历。
却先听得此人冷声喝问:“尔等在此所为何事?”
面对无礼问询,几位年轻道人心生不快,便要发作,又被中年道人眼神制止。
后者沉声说道:“这位道友,我等来此是为寻找魔修线索。”
他又笑着介绍:“本人吴明,是道宫弟子,这位是我余师弟。”
待他说罢,那位青衣道人接着道:“清河道派,王远辉。”
而另一位黄衣女修根本不想搭理,只是冷哼了一声。
听得几人道明身份,梁渊只是点了点头,表示知晓。
他没有过多理会几人,而是低头观察地上尸骸。
这些士卒外表看去虽无有伤痕,可在他的感知中,其等内里早已枯朽,眼前所见不过空壳罢了。
而这等将人掠食一空的手段,他虽未曾见过,却莫名感觉有些熟悉。
梁渊抬起头,没有再观察这些尸骸,心中思索这感觉的由来。
而那位黄衣女修见其如此装模作样,不由出声暗讽:“这位道友不通名姓,又如此作态,可是看出了什么?”
梁渊此人被打断思绪,也无意计较,冷冷抛下一句:“我名梁渊!”
说罢他便转身走向南门,那里是他父亲战殁之地,如今也不知尸首是否还在。
四位道人沉默一阵,待梁渊走远,那女修冷嗤一声,又问道:“吴道兄,可曾看出什么?”
吴明摇了摇头,沉声回道:“这些尸首与城中别处不同,其内早已枯朽,血气已被抽离一空,连本应残存的阴灵也了无踪迹……”
他说到此处,那位年轻的余道人抢声言道:“不就是被魔修挑中,抽干了气血和阴灵吗,有什么可惊奇的?”
青衣修士王远辉反问道:“若是魔修作乱,那城中居民那般多,何以单单选中了几十名士卒呢?”
几位道人就此疑点又是一番争论。
不过这些争执暂且与梁渊无关,他此时也无心顾及。
他在安阳城南散落的几处尸堆间辗转,反复搜寻,却如何也找不到父亲的身影。
梁渊停下脚步,暗自运转血脉牵引之术,凝神感应着父亲尸骨的踪迹。
片刻过后,他睁开眼睛,脸色难看,此番努力落空,仍旧寻之无迹。
他不是没有想过父亲尸体已被贼兵掩埋的可能,但这遍地尸体无人埋葬,又有谁会独葬一守城小卒呢?
而且这秘术的感应范围足有数里,纵是有人将之葬于郊外也躲不过搜寻。
父亲尸体莫名消失,这究竟是何故?
梁渊孤身站在门楼下,看着眼前的城门,父亲日常的驻守之地,心中哀恸不已。
回忆在心间翻涌,他沉浸其中,放任思绪随之飘荡。
“只要找到了你父亲的尸身,我便可令其魂返世间,若是境界足够高远,复活也不是无望。”
陆师兄的话语,好似犹在耳畔回荡。
复活父亲是他修行的动力,哪怕希望再渺茫,他纵是会付出一生,也会不断追寻下去。
可这往日的希望,在缺失根本之后,顿时沦为一抹泡影,被残酷的现实戳破后,在他心中炸开一个空洞,瞬间吞没了他所有的思绪。
“梁道友?”
梁渊漠然回头,冷眼望去。
余道人站在一旁,招呼过后,骤然对上一双赤眸,心下一惊。
他缓了缓神,才小声试探道:“道友可有闲暇,不若与我一起收殓了这满城尸骨?”
此番话语落下,见那赤红消隐,余道人悄然松了口气,等待着梁渊回应。
梁渊被惊扰过后,压下了暴烈的心绪,他默不作声,俯身收拾乡民的尸骨。
见梁渊付出行动,余道人稍觉宽慰,他倒不似前者,仅收拢此城百姓的尸骨,便是破城贼兵的尸首,他也收拾妥当,安置他处。
有梁渊相助,余道人轻松不少,便分出心神,同梁渊闲谈。
“我师兄记录了此间之事后,已经回去禀报了。
“那两个家伙虽然没走,可知道要收尸,就有意寻了由头避开,呵,他们这点伎俩,还想瞒过我?
“还是道友心怀仁义,哪像他们,只懂得些蝇营狗苟的算计,平日里装出一副温良的模样,可我早就看穿了他们虚伪的面孔!”
余道人絮絮叨叨地埋怨一通,却不知道旁边这位根本没有心思听他闲扯。
梁渊一边收殓尸骨,一边在记忆中对照,如今他暂且按下了忧虑,在这些尸骨中寻找着亲朋好友的身影。
他犹记得那次所擒获探马的供述,对照着如今情形,心中有了猜测。
那些贼军许是被这些士卒的离奇死亡所惊吓,唯恐自身遭了毒手,连城中尸骨也无心收拾,驱赶着幸存百姓与其等一同迁走了。
若是如此,或许有一些亲朋好友也存活了下来。
而这,是他回归安阳连遭巨变后,心中唯一的期望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