泾河,流经承郡,贯通诸县,是为晋南水运要道。
因其流域广袤,鱼产丰富,泽被了两岸数十县镇的穷苦百姓。
这一日,梁渊提着一条十余斤的鲤鱼,走上河岸,又经过了几张干裂的竹排,以及一些腐朽的尸骨,他来到了不远处的一座村镇中。
在一处半塌的酒楼里找到灶台,拨开密布的蛛网,待打扫干净后,他处理好鱼肉,又燃起柴火,烹煮着今日的饭食。
等待的途中,他出了酒楼,在镇中游荡。
自陆师兄离去后,梁渊便逆着泾河直上,踏上了归乡之途。
两日以来,这已是他见到的第八座废弃的城镇了。
他不知这镇中百姓去了何处,是被乱军劫掠后无奈迁移,亦或是被抓了壮丁,充作附近军镇的苦役?
但他知道,失去田地与鱼获,这些流离失所的百姓,将难以存生。
看着眼前荒废死寂的城镇,他只觉心中酸涩无比,苦闷难言。
归乡路远,他一路行来,百里不见人烟,荒野尽是枯骨。
梁渊虽为修道人,但身在尘世,乱象入眼,他却无法视之不见。
他四处搜寻,将镇中尸体都拉到郊外,寻了处僻静之地,将之一同葬入土中。
待此事作罢,梁渊本欲转身离去,可心中忽而闪过一念,便又立木为碑,起手刻下一行字:离乱百姓之墓。
如此,若镇上有人幸存,有此指引,将来也好拜祭。
他徐步走在回镇的路上,心绪也逐渐平复,这才恍然想起锅里熬的鱼汤,便加快了脚步,往酒楼赶去。
梁渊咽下熬焦的鱼肉,心下苦笑,也不知修行到了何处才可辟谷,这些时日里自己做饭实在是种煎熬。
待用过饭食,他席地而坐,开始今日的修行。
如今离乡渐近,可他也无法预料其中情形,在此之前他需尽可能提升自己的实力,这便需转落至修行之上。
他从袖中取出师兄所留的玉符,贴在眉心,凝神在其中游览起来。
玉符之中载录繁杂,除却一些功法道诀外,还有许多记载修行杂事常识的道书。
可一应功法虽是俱全,却仅录行功经文,少却了后人注解。
元初境修行分为三道门关,依次为养炼元气、定心凝神与见神知我。
如今他已然气海满盈,也即元气一关成就,现下欠缺的便是打破关隘,迈入二关门槛。
可他遍览玉符所载,查找到的关于元初二关的修行,也仅有一句“定心凝神,得见真我”而已,这令他不知该从何处入手。
也是因此,这两日他困顿于第二关门槛,暂时寻不到突破门径。
梁渊睁开双眼,叹了口气,此番查阅又是一无所获。
按照陆师兄的留语,玉符中他所能得见的都是他现下需要的道书功法,元初二关的修行之法理应藏录其中。
为此,梁渊不由思量起陆师兄的用意。
或许这是陆师兄刻意为之,他一贯要求自己践行己道。
依他所言,倘若只知遵循功法道诀而行,那在遇见功法错漏缺失之时,岂不是无道可走?
如今修行虽有疑难,可还能从玉符中的道书之中寻得只言片语,以此印证,但这却不是短时间可得。
他暂时按下此事,转而观读起玉符中记述的术法道诀。
其中元初一境可以修行的道法有不少,可大多是类似于读心之术的小伎俩,真正合用的倒是不多。
梁渊在玉符中仔细观阅,依照自身的应敌策略,选择道法。
元初一境提升的是修道人的元气,对应于外便是体魄气力的提升。
可要说以此便可横行应敌,却还稍显不够,为此往往需仰仗利器以攻坚克敌。
因此他选取了一门剑法,打算充分发挥剑器之利,用于攻敌;又另选一护身之术,充作守御。
最后他思量一会,想到应对众敌的情形,倘若势均力敌便需在方寸间辗转挪腾,若难以抵御,也得立时远遁。
为此,还需准备一门足够强劲的遁术。
梁渊暂定了三门道法,在铭记之后,行步出了酒楼,在外间空旷处习练起来。
昏黄的辉光越过颓圮的屋宇,照落在淡黄的土地上,其间有位道人持剑而舞,不时闪腾挪转,未几,道人收剑静立。
微风拂过脸际,将沾染的烟尘细细吹落,稍微舒缓了梁渊尚未平定的气息。
他如今已是将三门道诀悉数演练,一应招式法诀亦是了然于心,而到底能发挥几分,还待在实战中践行了。
见天色渐晚,梁渊在半边完好的酒楼中寻了处房间,静坐修行。
如今他虽止步于二关门槛,却也不是无有修行的余地了。
他短短两日便达成了寻常修道人苦修半年的功果,虽赤血云烟是上等妙药,由此转化的元气再纯净不过,但与苦修所得相较,仍是失了几分平和。
如今得闲,正好转运功法,徐徐打磨,以便抚平浮躁的元气。
翌日,天光一亮,梁渊便起身前行,途中又经过一些破败的村落,他依例将在野尸骨安葬。
待天色入夜时,他却未停顿歇息,只因他发现此地距离自己家乡安阳已是不远了。
为此,他乘着夜色一路疾行,朝安阳县而去。
当天际微芒初显,夜影褪去,他已来到安阳县城。
初晨的曦光下,城池更显颓败,灰黑交杂的墙体残破不堪,绣有安阳二字的旗帜不知被风卷去了何处,空余旗杆孤立门楼上。
梁渊站在城外,心中思绪翻涌激荡,他凝望着故乡,将眼前的一切尽数刻入心底。
他走过坍塌的城门,步入沉寂的城池。
迎面而来的街巷灰黑一片,墙上隐见斑驳血迹,两旁的商铺招牌倒伏,腐败的尸体散落各地,随处可见。
归乡途中多见骸骨,他自以为早已习惯,可当他此刻行走在乡亲的尸骨之间,看着那些眼熟的面孔,终是泣涕如雨。
梁渊强忍着悲痛,在尸骨间踉跄前行,他还未看遍此城,也许,有些人尚且活着,离开了此城也说不定。
他徐步转向城南,正打算由此而始,却霍然被数道闯入感应的陌生气机惊醒。
这类气机,独属于修道人所有,他皱起眉头,擦干泪水,提步朝着那边而去。
梁渊心知对方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存在,且人多势众,可他,又有何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