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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难离

    从定静中醒来时,已是一夜过去,梁渊体察自身,感觉功行稍有进益,但离元气完满还差许多。

    他心下推算,依此般速度,若要完功还得费上数月。

    这还是日夜修持,功行不缀,若是遇上斗法等消耗元气之事,怕是得迁延至半年。

    念及此处,梁渊不由感叹赤血云烟对元初境修行的助益极大,若想在短时间内再做突破,还是离不开此物。

    可他也感觉若这赤血云烟仅是兼具内外二药的功效,怕是也难有如此神效,这其中应当还有其他缘故。

    梁渊对此心有疑惑,打算稍后再寻机向师兄问询,不过以师兄的性子,怕是也不会透露太多。

    他心意落定,便自提剑出门,见外间昏暗,知是时候尚早,决定先寻处僻静之地尝试吐纳天地精气。

    越过几间空荡的草屋,来到山脚竹林外,只见此处有条小道蜿蜒曲折,穿过密竹,又沿山势而上,隐于山林之间。

    他沿着小道徐步而上,穿过竹林丛树,登上山顶,见左侧有处高崖,便又转步而至。

    梁渊在高崖上站定,纵目远望,只见下方是片广袤的荒野,自崖下一直往北延伸,却因天光暗淡一眼望不穿边际。

    大河自西向东穿过荒野,划分南北两岸,并有一条支流斜向东南,分开了平原,村落就夹在平原与南边的山岭之间。

    他寻了块巨岩,面朝东边村落坐定,静心凝神,运转功法,就着清风吐纳天地灵气。

    此地离世出尘,云雾缭绕间亦是难见烟火气,连带着纳入体内的灵气也不似昨夜在山脚茅屋修行时那般浑浊,颇有些清新湿润的感觉。

    随着灵气入体,搬运周天,他顿时察觉气海中提炼的元气在徐徐增长,较之昨夜运使道诀苦磨修行快上几分。

    梁渊沉浸在修行之中,待得发觉吐纳的灵气平添了几分炽热时,才暂且中断吐纳。

    他睁开眼,只见天日初起,霞光映彻,照得漫天一片赤黄。

    赤霞拂过山岚,拨开树影,在这高崖与视空远际之间,铺开一条浩大通途。

    得见此景,梁渊心中莫名生出些意气,直欲追逐这霞光直上,踏空而行。

    可他如今尚无此能,也只得提剑而舞,在这朝霞之下挥舞道道剑光,以抒心气。

    待得剑势收敛,梁渊只觉心意一畅,连体内元气也是一阵上扬。

    他横剑于眼前,左手抚过剑身,轻声自语:“你虽通体玄黑,但我却期望你以后能伴我逐光而行,既如此,你便唤作逐光吧!”

    说罢他便转身提剑下山,起初还顺着小道缓步徐行,随后又转为疾步奔走,直至在山林间纵跃来去,疾驰而下。

    当远处村落扬起的袅袅炊烟越过重重树影映入眼帘,梁渊不由放缓了脚步,身后荡起的烟尘也随之落下。

    他不想搅扰了村子的清净,便避开了田间劳作的村民,转向东边古树行去。

    今日除却既定的修行外,他还打算向师兄讨要几门护身之法,倘若其中有剑法就更妙了。

    生长了千余年的古树一如既往,依然在此延续着独属于它的故事。

    高大繁盛的树冠披着朝日的辉光,其下阴凉依旧,只是不见了那位惯常在此纳凉的白衣道人。

    梁渊疾步跃上高丘,四下观望,可仍是未曾寻得陆师兄的身影,他有些慌了神,试着呼唤:“师兄,你可还在?”

    话语空自回响,却无人回应。

    梁渊走到陆师兄一贯倚坐的蒲团前,端坐其上,把剑横膝,看着远空,默然无言。

    也许,陆师兄已然离去了。

    虽心中早有预料,可当此刻来临,他还是有些茫然无措。

    自安阳城破,亲友皆丧,他流落到此,支撑他苟活于世的不过恩仇二字。

    若非陆师兄引他入道,为他燃起希望之火,恐怕此刻的他,也仅是具被仇恨驱使的空壳罢了。

    梁渊枯坐树下,没有修行,而是回顾这些时日同陆师兄的相处。

    初闻复活希望时的欣悦,与师兄言谈时的轻松愉快,以及此刻骤然发觉师兄离去的伤感无奈,种种情绪彼此交织,使他回味,却又苦涩难言。

    梁渊蓦然想起师兄传法前的三问,或许,修道人本就注定与孤寂同行。

    他本以为自己无所留恋,对此不以为然,可如今初尝离愁,便难以自持……

    呵,他心下自嘲,强压愁绪,撑起身体,正欲离去,却听到一道熟悉的话音传入耳畔。

    “师弟,你占了为兄的座了。”

    梁渊匆忙起身回望,就见一道稀薄暗淡的身影站在树下,正是他原以为离去的陆师兄。

    看着眼前熟悉的身影,梁渊心神激动,急切地问道:“师兄,你这是去了何处?”

    “师兄我就不用休息吗?”陆先生听得此问不由失笑,反问道,“倒是你,为何今日来得这般早?”

    梁渊想起自己此行目的,只是如今却也不那么重要了,他追问道:“师兄你还没回答我。”

    陆先生轻声笑了笑,有些无奈地回道:“宗门管束森严,师兄我可是废了好大劲才找到机会偷跑出来。”

    梁渊闻言稍宽了心,只得勉强接受了师兄的解释。

    实际上他也知道,陆师兄说话总是半遮半掩,如今说不得也是搪塞之言。

    他转而又注意到陆师兄身影暗淡,几近透明,不由问道:“师兄你这是怎么了?”

    “无碍,”陆先生两手一摊,轻松自然地解释道,“正如你所见,我这只是假借光影化身到此。”

    他不待梁渊多想,随口转移了话题:“你此番早到,可是心有疑惑,难以寻解?”

    梁渊被打断思绪,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回转正题,将昨日修行产生的疑惑说与师兄听。

    陆先生听罢不由失笑:“周天行气法是普世之法,不会因时日变化而有所增益,应是其他缘故。”

    他凝神察看片刻,随后问道:“我观你修行进益,倒像另有法器相助,莫不是你昨日归去后有宝投身?”

    法器?梁渊思量一会,回想起荒原经历,他从袖袍中取出墨珠,递给师兄:“我倒是拾得一枚珠子,不知算不算法器?”

    陆先生瞥了一眼,没有接过,详细解释道:“此为寄心之宝,其寄托于修道者心中,你若视之无意,它便隐匿无形,反之若是起意关注,又自会显化。”

    “至于这件法器的功用,”陆先生说到此处,顿了顿,深深地看了梁渊一眼,“恰巧可以自一应外物中提炼元气,尤其是血气。”

    梁渊听罢稍微放宽了心,对于莫名事物他难免心怀警惕,不论是昨夜修行的诡异精进,还是这方才得悉根底的寄心之宝。

    如今修行精进之因已然找到,可归功于这墨珠,不过此物的来源还未可知,还需探明才是。

    他捻起圆珠,在指尖转动,仔细打量,就这枚其貌不扬的墨珠也是件法器?

    而且还能从赤血云烟中提炼元气,辅助修行,又正好遗失在荒野中被自己捡到。

    若说这一切纯属巧合,也未免太过牵强。

    梁渊抬头看向陆师兄,疑心这是师兄暗藏于外,假借奇遇名头赐予自己的法器。

    心中想到这般可能,不由出言试探,他朝陆师兄伸出手,讨问道:“不知师兄可有此宝的祭炼之法?”

    陆先生好似没有察觉自家师弟的小心思,他欣然笑道:“你纵是不问,我也得寻机给你,此外师兄还准备了一些合用外物,你正好一并祭炼了罢。”

    梁渊暗道果然如此,就见陆先生抬手虚点,一道荧光没入自己眉心。

    他闭目微一感应,发觉心中多了一门道诀,正是法器祭炼之术。

    梁渊起念间,运使道诀,开始祭炼墨珠。

    与此同时,他忽而想起,自己是前夜激斗后就拾得此物,那为何昨天在上午修行之时,此宝无有助益之效呢?

    待初步祭炼完成,他睁开眼,正欲就此事询问师兄。

    却见陆先生起袖一挥,将昨天的青碧小鼎取出,随后又有两道赤红烟气从中飘起,在小鼎上空追逐环绕。

    得见昨天招致苦痛的根源,而且还翻了倍,梁渊心中一紧,不由缩了下脚步,出口询问:“师兄你这是……”

    “不必言谢!”陆先生抬手中断了梁渊探问的话语,他起手一指,那两道烟气朝着梁渊一落。

    待烟气将后者完全遮蔽在内,他才松了口气:“师弟你就先好自修行,待功行更近一步才好祭炼法器。”

    梁渊只得盘坐而下,抚定心神,双手捧着墨珠,在赤烟缭绕中运转功法,静心修行。

    墨珠在云烟中跃动,赤光微闪,吞吐着血色烟气,随后化出一道有质无形的光柱将梁渊笼罩在内。

    陷入深层修行中的梁渊未曾发现,那墨珠吐纳的血烟竟有两处来源。

    其中一处,自是源自小鼎中飘落的两道赤血云烟。

    而另一处,却是由墨珠内的赤红晶碎转化而来,且此类烟气更为浑厚,色泽也更加鲜红,几近血色。

    陆先生看着这一幕,神色凝重,久久不语,末了才轻叹一声:“师弟,但愿你往后能持定道心,不堕入魔道。”

    说罢他便转身飘到一旁,取出十余件炼材与三件器胚,开始为梁渊打造法器。

    他挥手间自无形处招来一道淡蓝光焰,将那些炼材包容在内。

    但见焰光一闪,融毁了炼材形体,化作青烟消散,却未伤其质性。

    随后这十余种色泽各异、形态不一的质性分自融合,转又分化为三道清气,各自落入提前备好的三件器胚之中。

    透过器胚外覆的流光,隐约可看出是一件衣袍、一件流梭以及一枚玉符。

    陆先生凝神打量这三件法器,颇为自许,但当他目光掠过衣袍时,却不由微微皱眉。

    于是又起手一点,将原本白色的衣袍改了形制,换为黑色外袍、白色内衬,方才舒缓了眉头。

    陆先生挥袖收起淡蓝光焰,便又倚坐树下,静心等待师弟修行。

    而梁渊在赤血云烟投落后,也暂且无暇考虑其余,他心神沉定,运转功法,竭力吸纳着周身投落的纯净元气,补益自身。

    对比昨夜,他察觉到墨珠在自身有意催运下是何等功效,对于修行的助益堪称事半功倍。

    随着自身功行的增进,他也是感觉到身内、身外二重天地间的隔阂在逐渐消去,而此步又转而推动了自身对外来元气的消纳。

    当最后一缕血烟消去,转化为元气收敛入体内,梁渊感觉自己触碰到了某种关隘,气海中提炼的元气霎时沸腾起来。

    他收摄心神,体察己身,只觉已然贯通内外,气随意转,念动间便可通达周身,如此已是修至气海满盈。

    梁渊睁开双眼,体表隐泛玉光,体内气海元气不断升腾,待他持定心神,抚平躁动的元气,便将此相消隐。

    他起身站定,就见眼前有三道流光飞舞,知是师兄允诺自己的法器,当即运使祭炼之法,收摄飞舞流光。

    倏忽间梁渊便披上玄色法衣,将流梭收入袖袍,最后执拿玉符,持剑而立。

    他转眼看向陆师兄,只见后者倚树微笑,眼含赞许。

    梁渊上前几步,正欲请教三件法器的功用,却见师兄化身的光影暗淡无光,轻风拂过,便彻底消散于天地间。

    唯余一道留语,一如往常那般,清淡悠远,兀自传荡。

    “小梁师弟,这数日相处,见你修行入道,我很是欣慰,可来来往往终须一别,师兄我也到了归去之时了。”

    “我知你厌我话不说尽,半遮半掩,可道唯有行过方知,我期望你能亲身践行……”

    “那玉符且收好,这是我们这一脉的象征,师兄于此留有一些功法道诀,另有一些未尽之事,待你功行到了便可知悉。”

    “最后,师兄惟愿你道途长远,如此,我们还有再见之机。”

    话音回荡,梁渊孤身伫立古树之下,心绪复杂,此际远空霞光未散,可他又该逐光何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