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之中,道缘正品尝着龙宫茶点。龙宫之中虽也不乏陆上奇珍,可毕竟都是海族,所食所用仍以海物为多,故而这些茶点,多是以海中特产制作。道缘虽看不出其原料,但入口之后倒是别有一番风味,也不由得多吃了几个。
自真身修成之后,他就不用再向凡俗时那般每日进食饮水,甚至连睡眠都不需要了,但若无必要,道缘还是会保持一日两餐和每日两三个时辰的安睡。本心里,他不想让自己成为超凡脱俗的仙,而是一直把自己当成那个云山下砍柴挑水的樵夫。不过说起来,这半年里为了赶路,他几乎是一路不食不饮不睡的,那点所谓的坚持也被丢在脑后,如今再作此态,却颇有掩耳盗铃之意。
终究是成仙了啊……
他放下食碟,喟然而叹。
殿门之外,有毫不遮掩的脚步声传来,龙行虎步,行走间似有风雷。道缘听得此声,微微惊讶,原以为东海龙王性情温和,听此步伐,却怎么像个如火的急性子?
“先生久等了!”
人未至,先有朗笑声传来,这声音颇为年轻,倒让道缘愣了片刻。来人迈步进殿中,未及观瞧,先向道缘行了一礼,道缘不敢怠慢,拱手回礼之后才抬眼去看,一看却又惊住。
来人剑眉星目,器宇轩昂,身周自有强盛龙气盘旋。道缘还以为会见到如曾经影视中那样人身龙首的形态,却不想只是一个容貌俊朗的年轻人。
只是,这人是东海龙王敖广?
道缘有些疑惑。不论人物妖物,成就真身便能复返青春,但能修成真身的,也大都不在意外貌如何,不会刻意换一副年轻人样貌。修道之人,大都是身随心而变,于是天庭众仙大都是中年外表,而经历过洪荒之世、眼见过沧海桑田的三清、太白等几位就都是须发俱白的老人家,却不想这东海龙王居然有一副少年之心吗?
“敢问您是……”心里摸不准,道缘也不敢随意开口称呼,只能出声询问。
“我乃敖甲,乃是父王长子,听闻有人间高修屈尊降贵而来,特来拜见的。不知先生名讳?”
龙太子依然满面含笑,可话入耳中,却让道缘心中一动。
此话……来得好生奇怪啊。
“鄙人道缘,太子实在言重了,我本凡俗樵客,实无有什么尊贵之处,龙族贵为四海之主,冒昧求见已是鲁莽,只望真龙恕罪便了,如何敢当太子如此重礼?折煞了,折煞了……”
“哎,先生为何如此谦虚,我等龙族不过妖类而已,哪比得上先生这仙修之人正法高明。先生坐。”
敖甲笑意一直未变,伸手引道缘坐下,又挥手遣退了侍女。道缘看着他的脸,却从中看出了点不一样的意味。
这位龙太子,似乎对他道缘有些不满,话中一直带刺……不,所不忿的,似乎不是道缘此人,而是“道缘”所代表的身份。
听他话语,这位太子似是有些憎恶仙修?
仙修可非是指人族修士,凡世间百类,一心向善求正果得道的都是仙修一属,这龙子却把“仙修”二字咬得太重。
待二人落座之后,道缘面色淡然,出声问道:“太子……似是有些不喜我这修仙之人?”
“哦?”龙太子眉毛一挑,“先生为何作如此想?谁人不知我龙宫好客,如先生这般陆上客人,我父王接待过何止千百,如何能说我龙族厌恶仙修呢?”
道缘哑然。这龙子倒是一副巧口,自己本是说他一人之事,却被他引到整个龙族之上了。如此,道缘却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笑道:“是缘失言了,天下皆知龙王殿下好客之名。”
“天下皆知吗?呵呵,”龙子笑容颇有些怪异,“有些名声,传扬天下却未必是什么好事,天下人皆知,才有了先生今日之行,敢问先生,您觉得这好客的名声,于我东海,是利是弊啊?”
“……”道缘表情不变,心中却有些凝重。这龙太子句句机锋,眼见得是对他造访一事颇为不满了。自己入东海已有小半时辰,东海龙王想必早已知晓自己拜访,不曾见面,而令龙太子相待,又有这般言语,莫不是有逐客之意?
道缘转念一想,心中也是了然。自己不过真身初成,便是在东海水族中,似自己这般修为的也不可胜数,如何便想着一入龙宫,就要龙王以礼相待?龙王殿下不直接下令逐客,而是让龙太子出面相告,已是给足了他道缘面子,自己若再强留,就有不识轻重之嫌了。
想到此处,道缘心中叹息,笑道:“利弊之事,道缘不过凡俗之人,解不得此理的。此行本为观景,如今也见了龙宫壮丽,心满意足,缘便不多打扰了,太子殿下,请容道缘告退,今日叨扰,搅了殿下兴致,缘不胜羞惭,万望殿下恕罪。”
向着龙太子行了一礼,道缘起身欲去,走出两步,却听得身后龙太子冷冷一声:“先生,我龙宫虽鄙陋,却也向来善迎八方之宾,不过,似你这般恶客,却不能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了!”
嗯?
道缘一愣,脚步未停,身后旋即响起一声清越剑吟,直刺向他脖颈之处。
这般激荡的杀气,那龙子居然是真的毫无收手!
道缘心中疑惑转为惊恼,自己不过是上门拜访,一贯未曾失礼,这龙子为何骤施冷剑,要取自己性命?
只因为自己修为低下,这东海龙宫就敢肆意草菅人命吗?!
这是什么道理!哪有这样道理!
他脚踏地面,散去身周水膜,借着浮力飞身闪过这一刺,在空中转身的瞬间封住了耳鼻两窍,只留下口窍一门,面向龙子,却抽身疾退。龙族本自水生,他不想在海底与真龙较量,瞬息之间,他已经靠近了偏殿大门。
“休走!”
龙子掷出手中长剑,伸手掐诀,就在道缘脱身的前一刻,殿门骤然关闭,将他退路堵住。道缘听得身后掩门之声,情知不妙,眼见那飞剑将至,忽然福至心灵,在那瞬间伸手横拍向剑身。只是,毕竟是在水中,他动作受海水阻隔,慢了刹那,没拍住剑尖,却抓上了长剑之柄,使上全身力气将之牢牢攥住,而此时,剑尖与他咽喉不过毫发之距。
“太子因何动手?!”
“你当我看不出你真身吗?!”
听得道缘发问,太子却愈发的震怒,双指并拢一挥,道缘手中长剑登时便震颤,又有一股大力传来,似是要挣脱束缚。道缘不敢托大,侧身避开脖颈,又一使力,顺势让长剑刺入宫墙之中,自己则远退数丈,挥展衣袖,两副大袖向龙子围拢而去。袖袍遮掩了视线,龙子更是怒极,屈身使力,两拳轰出,将那袖袍轰出片片裂纹,却没有当即破碎。
原来自前次与孤九交手之后,道缘依精怪修行之理,尝试引月华滋润衣袍,虽然成效不大,可半年来一以贯之,这外衣也比凡俗时坚韧许多,再配合铁衣之法,竟也能阻住龙子一拳。
见龙子受阻,道缘忙开口道:“我不过凡俗一修士,与太子亦未曾相见,此是我本身真形,如何还有真身一说!太子莫不是将我认作了他人!”
“嘿,敢做不敢当,说的便是你等仙修之辈!破!”龙子咬牙发力,灵光爆闪,那衣袍再也承受不住,当即化作飞灰,被海底水流卷走,伸手只一召,那长剑便离了宫墙飞至手中,再向道缘刺来。道缘失了衣袍,手中又无有法宝,只能步步后退,欲要解释,却不能分心开口。便是他道心圆融,此时也颇有了焦躁之意。
这龙子修为远逊孤九,道缘虽无高妙法术,却也能凭着道行抵挡一阵,但毕竟龙子手持兵刃,闪避之间,难免缺漏,一时被他抓住破绽,一剑划过。道缘只觉胸前一凉,原本便残破的外袍一时分为两截,内衬也被剑气所伤。内衬破损不要紧,这一破,却从他胸前滑出了一样物什,正是那记了《八九玄功》的天地密卷。
金卷离身,失去了道缘遮掩,当即便放毫光。龙子只以为道缘祭出了什么高强法宝,不敢迟疑,一剑便刺过去。剑尖与金卷甫一接触,金卷登时大放光明,太阳之力逸散而出,将这四周海水烧得滚烫起来。而更多的太阳之精却顺着龙子的剑尖一路回溯,直冲向龙太子手掌,龙太子惨叫一声,抛却长剑,捂着手腕惨淡哀嚎。长剑离身,那金卷也收敛了威力,悬于道缘身前,再看时,卷身与长剑相撞之处,连一点细微痕迹都未曾留下。
道缘手持金卷,眼看受伤的龙子,心中亦是惊怒非常。这龙子口声声称他为恶客,可自己入此世十余年来,何曾与真龙打过交道?不说龙族,便是连成精水物都未曾见过许多,如今被这龙子步步紧逼,便是天般心胸也当有气,更何况是他这凡俗樵客呢?
“东海龙族好客之语,原来当真不过传闻而已!罢了罢了……”道缘长叹一声,再不理会龙子,便欲推门离去。
敖甲望着道缘背影,咬牙切齿,面目狰狞。
“事到如今,你还要在此惺惺作态!擅闯水府,伤我龙族,我定上报天庭去,于你做个分说!好一个哪吒,好一个三坛海会大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