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言天下无真宝?皆向东海尽处寻。
四海龙族乃是自洪荒时就有名的种族,其中强者也曾与古神角力,称霸一时。时至今日,当年的洪荒巨擘大都隐世不出,但他们当年随手收藏的身外之物都传承了下来,尤以东海龙族所获最多。又因着东海盛产珍宝,金银珠玉、玄铁灵石等物不计其数,也以此从他人手中换得了不少法宝灵器。故而,天下皆知东海龙宫藏宝无数,便是凡人中也有传言。
东海广阔,龙宫虽大亦不过一粟而已,道缘本以为自己要行上个三五天的路程,但没想到,那夜叉统领使了个法诀,两边海水便急速褪去,四周景色也一时模糊,没用一刻钟,那座庞然的水晶宫居然就出现在眼前了。
眼见道缘惊愕,夜叉统领笑道:“先生有所不知,此是四海的各位大王独创秘法,我等领了令牌,就能在这海中任意穿行,凡我东海疆域无所不至,并不逡巡于路程。”
“若无有这令牌,就不能使用此法?”道缘问道。
“正是。这本是借来的神通,凭我的修为,如何能瞬息而至?正是借了大王法力才能如此。”说起此话,夜叉统领神色中满是崇敬。
这也不难理解,老龙王作为敕封的东海之主,可绝非是一个口头封号,那是真有莫大神通法力在身上的,在这东海范围内绝对是十足十的霸主,如此小事确实不难做到。况且,将这神通置于令牌之上,也是一种驭下手段,想必此时,那老龙王已经隔着令牌知晓他道缘了。
这种神通,有些类似凡俗中“术”门修士常用的请神拜祖之法,借外力为己用,己身为十,所出甚或百千。但正如当时悟空所说,这法子如自缚脖颈,受限太大,总是求神拜祖,也难成高妙道果。不过,在这里就无所谓了,夜叉本就是龙王下属,有这令牌也更方便巡视。
其实,那夜叉掐诀之时,道缘就学会了这法术,但正如夜叉所说,没有令牌这法术就没有依凭,徒耗灵力罢了。
不再关注此事,道缘转而将视线投入眼前之景。龙宫之外并非白地,而是栽种着大片珊瑚。寻常珊瑚,五尺七尺便称为宝,可这龙宫之外珊瑚树皆是两三丈高,枝杈都分得极有规律。沿路摆着许多老蚌,皆露出内里珍珠,哪一个都有碗口大小,还有阵阵瑞光,映照三尺,眼见不是凡物了。放眼而望,又有玳瑁成群,砗磲成列,各色水族不计其数;金银之流在此几不可见,非是无有,实在是不值人另眼相看。
外间尚且如此,这龙宫修得更是雍容华贵,人皆称东海龙宫为水晶宫,这称呼着实不差,远远望去,这宫殿毫无斧凿之迹,真宛如天造地设、天地间生成的一座水晶宫殿一般,内中自有夜明宝珠、长亮之灯,将这水晶宫照得辉光璀璨,令观者迷离沉醉,但在外间任凭你如何法眼,也看不透这龙宫墙壁,看不清内里之事。但隐隐间,却又能听道琴瑟笙箫之声传出,竟给这遍地珠玉的景象添了一丝清雅之气。
“人皆言四海之富甲天下,东海之富甲四海,今日方知此言不虚!”道缘半是感慨,半是赞叹地说道。夜叉统领只是笑笑,并不接话。此种夸赞他听多了,每一个初入东海之人,见到眼前之景大略都如此。
夜叉统领带着道缘来到水晶宫正门处,两个人身鱼尾的水族横放长戟,虚挡住二人。不过,看来他们跟这位夜叉统领也是熟识,只随口道:“统领,巡查之事未完,为何今日提前返回?”
“有西牛贺洲仙客光临,我带其觐见大王。”
夜叉统领取出令牌,守门水族仔细辨识过了,又仔细打量了两人一番,知晓不是什么妖物变化的,这才收起长戟,露出笑脸,道:“职责如此,还请先生见谅。我家大王最是好客,先生定能尽兴而归。”
进了正门,眼见得离得远了,道缘看向夜叉统领,疑惑道:“统领,我观那二位水族,真身未成,道行亦不高,如何使他们把守大门?若真有什么妖孽擅闯,他们能看得出、拦得住吗?”
“哈哈,先生属实是多虑了,天下四周四海,谁人胆敢擅闯东海龙宫,触怒真龙?”夜叉统领仿佛听了一个笑话,“大王长居此处,又有诸多龙子龙孙,寻常妖孽见了这庞然龙气腿脚都软,如何能进的来?便是宫门外无人把守又如何,真龙一怒,谁人能挡?”
道缘摇摇头,没有再说,心中却是不认可这话的。这夜叉统领常年居于东海,眼界也狭隘了些,这天地间,敢与真龙作对的虽然不多,但也绝对不少,只是没必要这么做而已。毕竟,能有那般修为的,哪一个不是过了千万载岁月,如何肯为了些许无聊小事为自己妄添仇敌?
不过,可能所有人都没想到,未来会有一只寿活三百余载,修道二十余年就证了天仙道果的猴子横空出世,肆意妄为,闹得天翻地覆,让四海龙族各失了一件宝贝,还因此颜面大损。
但这话就没必要说出来了,说出口徒然伤了交情,也不会有人相信的。
道缘曾去过阴司地府的大殿,但相比于阴司大殿的构造,龙宫内部就复杂多了,真可谓廊腰缦回,五步一折,十步一返,但不论所到何处,居然没有一处重复的景致,便是相邻两间水族处理公务的吏房,也都用各色不同宝贝装点,外间那些宝物道缘还认得出,可内里这些他已经完全不认识了,只看得各色霞光闪烁,都非凡俗可见,但来往的水族们都懒得在这些宝物上多看一眼,当真是视之若粪土。
道缘乃是客,又无什么急务,自然不必去正殿等待,夜叉统领将他引到一处偏殿,请他在此处稍等,自有侍者奉上各色果品茶点。见道缘落座,那夜叉退出偏殿,又辗转来到了后宫内殿之中,通禀请见龙王。
此时,内殿之中,东海龙王敖广正与龙太子弈棋,听得传禀说夜叉统领求见,龙太子敖甲不由惊奇道:“此时正该他巡视海疆,如何进宫求见?”
敖广落下一子,道:“是有客人到了。我曾传令于他,若有外界仙客到来,务必随时通禀,莫要延误。方才见他身边多了一股仙灵气,当是因为此事。”
“又有陆上来客?”敖甲微微蹙眉,语气稍有些不悦,“父王,儿臣一向不知,为何您对陆上那些仙修如此宽厚?我等龙族,自居水中,与他陆上之仙无甚往来,您何必这般礼贤下士呢?他们一向眼高于顶,又不肯为我龙族效力。”
“你啊,见识浅薄。”敖广摇摇头,“凡人亦知:聚金帛者聚恩怨,积财宝者积祸殃。我东海龙宫虽富,可越是积富,越要懂得谦退之理,与他人结个善缘,于我又无甚损失,何乐而不为也?”
“只是这般,却让父王失了威仪,被那仙修之辈看轻了。”敖甲颇有些不服气,“更何况,那哪吒如今就在天庭为仙,当年他毁了父王法身,让父王失却万年道行,这仙修之辈……”
“好了,好了。”敖广摆摆手,打断了敖甲之语,叹息道:“当年之事已了,哪吒也削骨剔肉,自戕而死,早还清了因果,陈年旧事还说什么呢。”
见敖广这般说,又伸手指向殿外,敖甲也把到口的话咽了回去,放下棋子,起身来到门前,说道:“夜叉统领,进来便是。父王如今闲暇。”
“见过大王,见过太子。”
夜叉统领进门之后,先对敖广父子各施一礼,这才开口道:“外间来了一个仙修,言说要拜见大王,末将不敢怠慢,将其引入会客的偏殿去了。如何招待,还请大王示下。”
曾经的东海龙王还是很严肃有威仪的,但近几千年来龙王日益平和,对他们这些下属也和善了许多,故而夜叉统领也没有什么忐忑之意。不过,随和归随和,龙王有令众水族依然是不敢怠慢。
“也好,你退下歇息吧,我自去见一见他。”
“遵命。”
夜叉统领依言退去。见敖广起身,敖甲跟在身后,心中似是有所思虑,欲言又止。
敖广虽然在前,可也注意到敖甲的犹疑,温和开口道:“父子之间,不要有什么隐瞒,直说便是。”
“父王,”敖甲不再迟疑,开口道,“儿臣想请父王稍待片刻,让我去见一见那仙修。”
“哦?为何如此?”敖广有些疑惑。这孩儿不是一贯与仙修有隙吗?
“儿臣在东海几千年,未曾见过真正修仙之人,许是对他们有些偏颇。”敖甲微微皱眉,“都说修仙者近道,以心为本,他们与我们龙族究竟有何不同,儿臣却是不知的。若真是有道高修,儿臣或许也能从他身上学些真法,望父王应允。”
“你啊……”敖广轻叹。
他知道这孩儿所言不尽,可毕竟舐犊之情,他也不想让敖甲一直心存芥蒂,龙族终归是天庭臣属,若他当真心有不甘,未来难免又有祸事。
“罢了……你先去吧。为父随后便至。”
“多谢父王。”
敖甲躬身一礼,快步向着那偏殿去了。